骆影进入大学之前,曾经预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格格不入而遇到刁难,预想过他因为沉默和不合群会遭到冷落与调侃,但实际的情况却大相径庭,他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特质给他带来了大量关心。他的同学每件事上都为他考虑得非常周全,心理中心的人也时常找他约谈,尝试淡化他家庭的伤痛,让他变得开朗一些。骆影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猎奇方式,但这种关心没有随着时间而减淡,甚至在她奶奶开始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愈演愈烈。
骆影受不了那样关怀备至的眼神。
他没觉得自己可怜,但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必须可怜。
可怜是不行的,置身在可怜这个身份上的人,无论表里暗里能得到多少关心,但当他有了不在可怜范围内的愿望和渴求时,终归会被斥责为贪心和逾矩。
第二件事是,骆影终于见到了他一点都不思念,但总是无缘无故想起的余明明。骆影找到余明明的时候,他正在跟给他化妆的同学讨价还价。
“姐,”余明明努力把眼球往上翻,以巨大的白眼迎接了骆影的到来,“真够了,我就演个树桩子,别折腾了姐。”
“树桩子才需要折腾,得做背景烘托,你们越是花里胡哨,就会显得主角越正义凛然。”化妆师自顾自地说。
“其他就算了,”余明明说,“腮红别打这么红,观众会出戏的。”
“不会的,”化妆师很满意地
把刷子塞进筒里,“他们会认为组织的光辉温暖了你。”
“你想多了,”余明明有点绝望,“他们只会认为台上空调开得太高了。”
余明明没有骗人,剧院的空调确实开得很高,骆影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他们演的是革命时期一户人家妻离子散,四处流连的生死与存亡,中间穿插了很多冗长的悲伤对白,再加上余明明的戏份实在是不多,骆影看了个开头就困得不行,强撑着不敢闭眼。
余明明在台上应该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了。他虽然化得跟个猴一样,演的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调查员,关怀备至地问主角:“听说家里人去世了?”
跟他当初在游戏里关切地给队友打“父母尚存?”有异曲同工之妙。
表演结束之后,余明明没去聚餐,拉着骆影去了学校后门吃烤串。骆影委婉地问他要不要先卸个妆,他满不在意:“喝两杯酒之后效果一样的,卸不卸没区别。”
吃饭的时候,余明明一刻不停地给他讲着这段时间的破事,骂人骂得兴致昂扬,骆影一边听着,一边堤防着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肉串上,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不去跟他们吃饭?”
“不去,”余明明摇头,“过两天圣诞节还得浪,跨年又要浪,人都浪秃了。”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盯着骆影:“对哦,圣诞节又要来了。”
骆影知道他是在说当年那根围巾的事,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串羊肉做了个割颈的动作。
余明明笑了:“你不是没在垃圾桶里看见嘛,说不定人还留着呢。”
“留来擦桌子?”骆影说。
余明明戚了一声:“他家里能节约到用你那根围巾擦桌子?”
骆影没理他。
余明明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不懂,跟那群人打交道是真的费神费脑又费才,戏里的人都没他们那么五花八门。同学之间吃个饭还得敬酒,也不见散两个红包使使。”
“真的,越是跟人打交道打多了,就越喜欢狗这句话不是白说的,我算领会到了。我现在不到必要的场合都尽量不露面的,还是自己待着自在,”他意犹未尽地说,“除了跟你。”
骆影被他这句话噎住了,正在吃脆骨的嘴顿了一顿。
“毕竟我是你爹。”余明明深情地望着他说。
虽然唾骂了一晚上,但过几天余明明还是跟他同学提前庆祝了圣诞节。他还发了一段朋友圈视频,他又唱了当初十佳决赛那首成名歌,配词是“时光荏苒,歌声依旧”。骆影刷到这条的时候,正经历着他印象深刻的第三件事,罗宵的婚礼。
跟他结婚的人,不是当初说骆影名字好听的女人,而说这句话的人,跟骆影一桌,坐在骆影旁边。
骆影对这个场面感到有些惊奇,但当事人好像全然不在意,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罗宵搂着骆影,新娘还跟这位前女友和睦融融地聊了两句。
“前段时间那群畜生嘴上说着给我办单身派对,其实就是闷久了自己想玩,一个二个没良心的灌得我胃疼,亏我们小骆疼我,大晚上的给我送药来。”罗宵拍着骆影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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