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好像穿过岁月的鸿沟,来到了少年时期自己的面前;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好像淌过记忆的潮水,把一切自己的过往推送到自己的面前。
我看见他的时候,看见了我自己。
年轻,阳光,充满青草的味道。--但柳熠绝对不是青草味,他比我更为缥缈,是月光冷冽的味道,是绿冬河刺骨的味道。
柳熠不与我做对视,由于有过共同进餐的经历,这回就显得不那么拘束,他稍微放开了一点儿,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他的稍微放开,就是我的稍微走近。
“家里食材不多,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柳熠笑了笑,肉酱沾在他的嘴角,他真的好像一只猫啊,尤其此时此刻,像偷吃的猫,胡须和毛发沾满了食物的酱汁。
我靠在桌上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又停了下来,我想伸手帮他擦拭,却担忧这种无止尽的贪婪会吓跑了这只野猫。
“赵老师您厉害,特别合我胃口。”
他再一次喊我“赵老师”,眯着眼,敞着笑的。
我说绿冬真好,洲繎真好,这个夏天的尾巴真好。
柳熠吃完意面,干掉最后一口西瓜汁,歪着脑袋舔着唇问我:“为什么呢?”
是粉红而柔软的舌尖。
我想了想,其实我压根不需要去想,但总归要做做样子,于是,我假装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笑着回答他:“因为你的梦游症。”
我知道我的笑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见的暧昧和希冀,我甚至希望就在此时此刻,他能够站起来揭穿我这虚伪的面具,问我是否想和他在月色下做|爱,是否想继续淌在绿冬的河水里。
如果他问了,那么我的答案是必然的。
12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着我的话,稍稍将脑袋偏了过去,他的目光落到了外面的小花园。
“出去吗?今天天气不错。”我试图找一些话题,绞尽脑汁仍然只有“天气”这个词汇。
“起风了。”他说。
“嗯,转秋。”
我们来到花园,仍旧是上回的位置,泡了一壶菊花茶,又给柳熠拿了些书籍,我不清楚他爱看什么,只好将自己爱看的悉数拿了出来。
我鲜少进行阅读,一来是作画时间都无暇顾及,更别提抽空丰富自己的知识了,二来,我打小就不大爱好语文文学,上课时常睡大白觉,老师一大报告,我准被父亲打得起飞狗跳。
这些年来,我几乎很少想起我的父亲了,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认为这是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而剔除了伤心的画面。
我总想找时机提一提我的父亲,谈一谈有关于他的事情,可我一直没有找到那个缺口和时机,很多话到了半路又成了河流继续淌了回去。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着远处的鸟,向柳熠抛出话题的橄榄枝。
他愣了愣:“父亲是个渔民。”
绿冬靠海,打渔为生也算正常。
“您呢?”
“我父亲?”我伸了个懒腰,试图从破碎的记忆里挖掘我的父亲,他是个可敬可怕又可爱的称职父亲,“我父亲早些年做木工的,手艺活儿,后来一股脑抛下家业跑去学了书法,稀里糊涂地就给他学到了一番成就,虽算不上什么大书法家,但也有些小名声。”
柳熠笑了,身体微微往后仰,笑得开怀:“像个传奇人物。”
“是挺传奇的。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学书法也就算了,最后娶了我的母亲才是传奇。”我说。
柳熠投来好奇的目光,盼望着我能说出接下来的故事。
我的母亲是一名芭蕾舞者,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会选择我父亲这样的人,过于憨厚,过于刻板,又过于固执,怎么看都不适合过一辈子。
母亲只是笑话我
不懂事,不懂爱。
直到五年前父亲病重,我和母亲一直守在他的病床边,母亲哭哭啼啼,我焦灼地来回踱步,尽管在我整个童年生活里,父亲充当了那个唱黑脸的严厉角色,可我仍旧十分敬重他、敬爱他。
父亲预知死亡来临,他挣着瞳孔,喑哑着让我扶他起来,我扶起的是一把骨头,轻到没有重量。
母亲流着眼泪走近他,屋内安静到只剩下母亲的哽咽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父亲说,别哭。
母亲哭得更凶了。
父亲又说,不许哭。
母亲抽了抽,停住了。
父亲笑了,苍白而无力的笑,他亲了亲母亲的额头,亲了亲母亲的眼角、鼻尖、嘴唇,他说,这样我再也忘不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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