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或许”和这种“有朝一日”所包含的意味是同样的。意味着不会有那么一刻,不会有那种事情的发生,仅仅作为当下的希冀与慰贴。
“哐当”一声。装着柳熠心脏的玻璃瓶掉落在了泥土地上,没有人伸手接应,就这样冷眼旁观着玻璃瓶变成锋利的碎片,扎进了血淋淋的心口里。
而这还不足以摧毁柳熠,摧毁柳熠的是一场更加浩大更加残酷的往事。
关于一朵玫瑰如何凋零的往事。
柳熠垂着头,看着水流抚摸着自己的双腿:“赵妙哥哥,你会离开洲繎吗?”
赵妙仍然抬头望着明月,流露出的神色好似那明月中有他所向往的平行宇宙。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洲繎,请你带我一起离开吧。”
赵妙笑了,伸手摸了摸柳熠的脑袋:“你不会想要离开的。”
“为什么?”
“洲繎是你的根。玫瑰离了根无法存活。所以你不会想要离开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好啊你,念了点书,就在哥哥面前耍威风了。”赵妙轻轻捏了捏柳熠的耳朵。
那一瞬间,柳熠的耳根子便火辣辣的似着了火,心脏的跳动如水中快活的鱼儿,那时,他还不能明白这种情感的源头,那时他仍抱着有朝一日和赵妙一起离开洲繎的念头。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无法离开洲繎,赵妙的谶应验了。
四季当中,柳熠最恨的就是冬日。
他眯着眼看着院子里有衰败迹象的玫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冬天要来了。”
我看着他,听他以一种极低的声线讲述着他的过往,那个以“哥哥”身份出现在他故事的赵妙,更像是他的知己,他的爱人,他的玫瑰。
我用力的握着铅笔,笔尖断在了画纸上,一点黑色的窟窿呈现在眼前,我才惊觉我已全然为柳熠所倾倒,竟生生因往事里的人物起了妒忌之心,我暗笑自己的可怜。
“怎么了赵老师?”柳熠注意到了我的微表情。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不喜欢冬天?”
柳熠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露出一个像是在夏日午后玫瑰绽放般的笑容:“因为赵妙就死在冬日。”
我们从故乡,从土壤血脉,从童年往事谈及到了死亡,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显然,柳熠想努力做出自己已经释怀的样子,可越是如此,我越明白,那一场死亡将永恒在他心口爆炸开来,日复日,夜复夜,轰天动地地提醒着他--赵妙死了,爱人死了,玫瑰也死了。
柳熠谈起那个冬天,就是前年的那个冬天,按照例而言,绿冬的冬天并不会寒冷过分,然而那个冬天却刮起了凛冽的大风。
那一道道的大风似乎是从极北的地方,翻山越岭,不屈不挠地吹到了绿冬,树叶凋零,空气凝结,一场似下非下的雪驻留在空中,等待着某一个契机,某一个开关,它就将倾盆而下。
与赵妙相依为命的奶奶病倒了,如浪潮般的,没有停歇意味的疾病席卷而来,一点一点蚕食着这个卧在床榻上的可怜老人。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小妙,小妙啊。
赵妙就坐在她的身旁紧握着她那双干枯的手,像握着一把即将零落成泥的枯叶:“我在,奶奶,我在。”
这可怎么办啊。她的声音微弱细小,这可怎么办啊。
复述着“这可怎么办啊”,柳熠就站在赵妙的身后,听着这句话,他明白,是奶奶对赵妙的不放心、不舍得,毕竟她走了,世间就再无人陪伴赵妙左右。
“赵妙。”柳熠将手搭在赵妙的肩头,轻轻地捏住:“你有好几天没歇息好了,我来帮你照顾奶奶。”
赵妙摇了摇头,不愿意离开半步。
“赵妙哥哥,奶奶不会希望看到你也病倒的。”
奶奶就这么躺着,高烧不止,昏睡不止,柳熠代替了赵妙坐在一旁,伸手轻轻握住奶奶的手,俯下脑袋,微微地亲吻了奶奶的手背。
柳熠垂着眼眸,声音极微,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会陪着赵妙的。我会一直陪着赵妙的。不管是离开洲繎,还是留在洲繎,我都将陪在赵妙的身边。”
“——小熠。”奶奶吃力地抬着眼皮,反手握住了柳熠的手,“小妙是个可怜孩子,他很脆弱,小熠,你帮我看住他。”
这是柳熠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不知不觉中,他竟湿了眼眶,即便奶奶未曾嘱咐,他同样不会离开赵妙。
这一年,柳熠已经全然的,清晰的,剖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明了自己对赵妙的奢求不仅仅是朋友、兄弟那么简单,他想以恋人、爱人的身份站在赵妙的身边,牵住赵妙的手,在月色下接吻,在绿冬河里zuoai。
52书库推荐浏览: 沈二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