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是慢慢的,饭后散步一样,抽着烟一路走来,夜里的空气带着点儿沉闷的泥土气息,却格外好闻,夏夜的味道是咸湿粘稠的,又有鲜花和树叶捣碎在其中,互相发酵互相作用,共同酿了壶美酒,于是我晕晕乎乎,走起路来也前后颠簸。
那是一条瀑布,绿冬河就从上面刷然而下,波澜起伏的绿冬河在夜色里点缀着星光,将宇宙都收纳在了里头,那是可以吸收天地万物的黑洞,站在这儿,我渺小成一颗沙粒。
“啪嗒——”泥土吸附脚底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月色就在眼前,他也在眼前。
他站在那儿,笔直如树,有夏风起了,吹起他额前软趴的细发,将他的眉眼裸露在我的瞳仁当中。
“柳熠?——”
9
我看见了他,此刻,我是绿冬河里的鱼,天降龙门,只要跻身一跃,就能成龙入海。
他也看着我,那双无神的瞳仁里,仿佛单映着绿冬夜里的山河,我明白,他看的不是我,而是穿过我的、身处我背后的河与水,又像是望着某个遥不可及的恋人,日复日,夜复夜。
我的心在雀跃和呐喊,期待着他的光临。
他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露出白皙的胸膛,赤着双腿,光着脚,朝我走了过来。
走近我时,他又略过了我,径直走向绿冬河,我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跨入水中,看着他立在水中央,河水没过他的双膝、没过他的大腿、没上他衬衣的边角。
“柳熠!”我朝他跑了过去,伸手想抓住他,他仍然忽视我,旁若无人般的,往更深处走去。
紧接着,噗通一声,他跌进了河水里,湖面漾起水花。
我顾不得思考什么,在夏夜里跃进了河水里。
从绿冬河的血脉里打捞起了我的爱人。
他湿漉漉,我也湿漉漉,我们倒在草面上一块儿喘着气。
“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我坐起身,看着因呛水而咳嗽的柳熠,他眼里含着水,迷蒙地看着我,将我的怒气一点儿一点儿灭了下去。
“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我收了收情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波澜。
他又只是看着我。
但这回,他向我抛出了一个问号:“…赵绉忞?”
这是第一次他喊我的全名,他几乎从未喊过我的名字,连“赵老师”“赵先生”这样的称呼也从未从他的口中出来过,他只用“您”。
这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又让我感到欣喜,起码,最起码,他记住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像风一样从他的耳边掠过,紧接着消失不见。
“是我。”我叹了口气说。
他得到回应之后,慢慢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如河边静立的石块。
“柳熠?”
他没有回应我。
“柳熠?”
他仍然没有回应我。
我爬到他的身旁,握住他瘦削的肩膀,衬衣湿漉漉裹挟着他的躯壳,他瑟缩着,我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发热发烫。
一些奇妙的呓语从他的唇舌之间轻轻地飘了出来,我将耳朵靠近,试图捕捉一些词汇,却分辨不出半点儿,像是密语,需要密钥来解锁。
我知道,只要我想,我能够在此时此刻做任何我想对他做的事情。
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更多的索取。
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其实没有为什么,或许出自于文艺创作者内心的傲气,这种傲气不允许我做出趁人之危的事。
我背起他,朝家的方向走去,柳熠的呼吸就搭在我的耳边,格外平稳又格外炙热,撩拨着夜色里我这颗躁动的心。
10
发表于 10小时前
我带他回家,让他睡我的床,而我自己却清醒得打紧,想听音乐又怕吵到他,只好站在阳台戴着耳机抽起一根烟来。
柳熠窝在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幼年的猫,时不时哼哼唧唧,似是梦里遇见了什么令人心碎的事物。
我抽着烟看他,看到出神,开始臆想柳熠的一生,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曾在洲繎的土地上做过哪些事?亲吻过洲繎冬日的寒风吗?和恋人牵手走在月下吗?又或者与朋友绕着巷子嬉笑玩闹?
或许是我灼热的视线打扰了他的睡眠,他皱了皱眉,低喃了几句,转过身去窝成一团,以那脆弱的脊梁面向我。
他的骨头会是以什么做成的呢?河水吗,还是月光。不管是二者中的哪者,都足够冰凉,足够让这个暮夏的夜晚变得格外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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