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旈吃饭的动作顿了顿--他的母亲是绿冬人,这一点不知为何莫名得戳中了庄旈那颗早就按捺不住的心,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体内同样流淌着绿冬的河水与四季,仿佛能让自己靠他更近一些,关于故乡关于祖辈的纽带和羁绊紧紧得拉拢着二人生命中的缘分线。
他喜欢这种超乎情感的、关乎血缘上的联系,因为唯独只有血缘是如何都不能断绝的。
一顿悠闲、缓慢又满足的午餐结束了,这就是生活在偏远乡镇的好处,连带着吃喝玩乐都无需有过多的焦虑,甚至是外出工作也能靠着树哼着歌儿踱步过去,无需担忧时间的紧迫,无需害怕来自旁人的嗔怒。
庄旈带谢兴荣往海边走,途径许多果蔬林与田野,越往外走,地势越空旷,远处的山峦向他们袭来,紧挨着重叠着,铺天盖地,在炙热的阳光下发出生命呼吸的轰鸣声。
绿冬是个小地方,以绿冬河为界,河对岸的人自称为绿冬北浦人,而庄旈则是绿冬南鹤人,北浦再往西北去,绿冬河山脚下也还住着些人,那边叫洲繎,倘若想去洲繎,只能乘坐大巴,因此很多时候绿冬人并不认为洲繎人也同属绿冬。
“还有这么一回事?”谢兴荣笑笑,本以为绿冬这么个小地方,应当是其乐融融,看来不尽全然。
“虽是小地方,但大家都争相说自己是绿冬本土人,像洲繎离得远些的,自然就被莫名排外了。”庄旈解释着,“洲繎人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
二人走得有些累了,鞋底似是着了火般热乎,谢兴荣白皙的脸透得红烈
,庄旈的白衬衣也洇湿开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田野旁的凉亭说:“我们到那儿坐会儿吧。”
凉亭里坐着几位大爷,台阶上蹲着看似年过七十的老人家,头顶蓑帽,脖子上横着发黄的湿毛巾,脚下担子里放着自家腌的白萝卜,庄旈侧过身穿过他,谢兴荣同他笑了笑。
老人家用绿冬哝哝的绿冬方言问:“要来一根儿吗,小伙子。”
绿冬靠近上海,虽是北方,却更像个南方地儿,连着方言都类似于上海话,腔调软糯,带着点嗔娇的意味。
谢兴荣看了眼庄旈,又看了眼凉亭外烤的正火热的太阳,从口袋里拿出纸币,买了两份,递给庄旈一份,凉亭里的几位大爷扇着蒲扇抱怨着夏天怎么还没有过去。
庄旈拿着这被透明塑料袋包装住的发白发黄的腌萝卜,想着,这个夏天不要结束多好,他咬了一口,萝卜的汁水溢满整个口腔,酸甜酸甜的味道,真是小孩子喜欢吃的口味,庄旈也不例外,尽管像个小大人的他,在某些方面仍时常表现出同龄孩子还有的稚气。
比如此刻,他正对吃到美味的腌萝卜和与谢兴荣独处而感到极致的满足,坐在那儿,忍不住前后轻轻荡起了小腿,掀来一阵微弱的暖风。
谢兴荣看着,忍不住轻笑了声:“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什么?”庄旈侧脸看他,假装没听清方才的话,“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嗯。”谢兴荣没有反驳他,伸手扯开湿漉漉的袋子,也咬了口。
“谢先生,同我讲讲电影吧?”庄旈嚼着萝卜,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对电影充满了好奇,不仅仅是对影片,更对影片背后的故事,如何拍摄,如何制作,如何出厂,他都想一一获知,“1994年,有什么好电影?”
“1994年的好电影可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谢兴荣抬眸,蹙眉,想了想,“国外的好多,国内的也不少。昨夜和前夜播的也都是1994年的影片。”
“国外?谢先生,还看外国片吗?”
“那自然。”谢兴荣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了一股子骄傲的意味,“电影可没有国界一说,就像你看的书籍,不也许多外国人写的吗?”
庄旈仰着下巴“嗯”了一声,“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还有尼采是德国人。”
“1994年,出了好多的经典,像《肖生克的救赎》,《这个杀手不太冷》,《低俗小说》和《阿q正传》,国内有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东邪西毒》。”谢兴荣谈起电影来喋喋不休,庄旈却丝毫不觉得烦闷,甚至对这些影片充满了向往。
“除去我之前和你说的姜文,我最喜欢的就是昆汀,他的作品每一部我都看过好多回,看多了,甚至连台词也能记下,都说他是鬼才,我也这么觉得。”谢兴荣低头见庄旈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竟觉得还有害羞、心虚起来,少年不加以修饰的仰慕,令他觉得无法承受,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贫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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