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顾问先生,在乘着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轿车到达褐石大楼以后,并没有关心卢卡的工作情况,而是转身把泽维尔带进了房间。卢卡对此有些好奇,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打听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其实,朱塞佩和泽维尔也没有进行任何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只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的开了一个短会。
朱塞佩打算顺从古斯塔沃的想法,让泽维尔接触一些家族里面的事务。虽然那位小少爷的豪言壮语把他吓了一跳,但只要泽维尔有这样的意愿,那就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可是朱塞佩还是害怕他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因此才坚持着,要和泽维尔就会议的内容先行商议出一个决定。
他告诉泽维尔,接下来要去通知那些角头们关于和谈的结果,并让他们严格履行谈判书上的约定。但这件事情又不能做得太过强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和平,也毕竟不是所有的仇恨都能以退让消弭。
况且,马尔蒂尼的目的仍不明朗,谈判中间或许还存在着一些他们所未知的阴谋诡计。因此现阶段的一切工作也仅限于遵照约定,而不应当有任何,如同示弱的好意。
而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向自己的下属传达一些坚定的想法,以巩固全面战争中风雨飘摇的人心。尽管巴罗内的形势依旧不好,太多的簿记点遭受了损失,但是他们却没有战败,更没有任何低声下气的妥协。他们依旧是受人尊敬的先生,也依旧应当继续自己的事业。
泽维尔听得一头雾水,朱塞佩的话几乎是矛盾的,他一面让泽维尔表现得尽可能的温和友善,一面却又要他带有某种坚定而不容置疑的感情。泽维尔觉得眼前这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个深藏不露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或者是所有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所效仿的楷模。
天知道他那漂亮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泽维尔,这位在两个小时以前还发誓要成为唐的小少爷,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朱塞佩面前作出任何愚钝或低能的表现。他需要在朱塞佩面前维持一点可悲而又渺小的颜面,为了那与颜面同样可悲而又渺小的自尊。
但说到底,泽维尔也已经有些后悔他在联邦饭店门前所说出的那番话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原本浑浑噩噩的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要立于权势顶端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这个该死的念头,就像楔子一样紧紧的钉在他的脑海,又像咒语一样驱使着他的言行。
而每当泽维尔想起这个念头,他都会感到某种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的错觉。他对悬崖下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却依旧固执的窥视着,观望着,甚至无与伦比的渴望着。并且与此同时,他从心底里深深的认为,在那悬崖之下,也有某双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对不自量力的嘲讽,一点对狂妄自大的轻蔑,甚至是冷酷无情的笑意。但其中一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一定还存在着某种莫名的引诱和期许。
这种眼神,令泽维尔感到震惊而又彻悟,因为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位顾问先生眼中时常涌动的感情。泽维尔忽然明白了,他并非发自本心的厌恶朱塞佩,甚至并非有意向他挑衅。他只是不愿被人评价,害怕得到结果,尤其不敢让朱塞佩抱有希望。泽维尔太看重他了——
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拼命努力却一无所成的丑行。
可是,这位小少爷此时此刻,却再也没有办法来逃避这种评价。因为他想在芝加哥做出一番事业,成为一个人物,这些都需要朱塞佩的帮助。于是泽维尔抬起了脑袋,用一双蜜棕色的眸子直视着那位顾问先生的眉心。片刻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并不困难却相当重要的决定——
泽维尔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他说:
“朱塞佩,我不是很明白,你应该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一点。”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泽维尔应当是某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表率。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位小少爷已经无法用过去的任何准则来判断了。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直视着那尖刀似的眼神,像从前给唐作报告那样理清了思路。然后用一种简洁而又直白的话语,和泽维尔解释道:
“说服他们,命令他们,但永远不要胁迫他们。”
泽维尔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和那些角头们打过交道,但他已经被告知了要领。即便他还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全部的情绪,但他已经明白了,并且会朝着那个方向练习。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终会戴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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