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成这舒了一口气,握住秀云的手,皱着眉头,“外婆你也忙了这大半天的了,我留在医院陪外公吧,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秀云忧心忡忡地往病房里望了一眼,似乎并不放心面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外孙。
沈书成有些着急,外公已经住院了,这个时候如果外婆再出点什么意外,这家里岂不是乱翻了?他歪了歪脖子拧紧眉头:“外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您也一把年纪了,身体怎么背得住!总得放心您亲外孙吧。”
秀云见拧不过沈书成,只得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休息,给他煲点汤喝,晚上再送过来。”
沈书成放轻脚步走进病房,窦恩泽正躺在床上睡着,面色苍白,嘴唇是缺氧导致的紫红色,脸上一道一道的皱纹构成交错的沟壑,写进时间的沧桑。窦恩泽偶尔在睡梦中咳嗽一两声,沈书成连忙把窦恩泽的身上的被子盖的更严实一些。
“扣……扣子哥……”睡梦中的窦恩泽轻声唤着。
这呓语听得沈书成心中一惊,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比窦恩泽年纪还大的人的名字,却一点痕迹都未发现,忽然想到那天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黑白照片。
窦恩泽说是自己的兄长。
是那个叫外公念念不忘的兄长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窦恩泽从呓语中醒了过来,重重地咳嗽起来,沈书成手忙脚乱地递上了一杯热水,伺候着窦恩泽喝下,又把枕头垫高了些,扶着窦恩泽坐起来,窦恩泽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娇气,你外婆呢?”
“我让外婆回去休息了,她说晚些时候给你送鸡汤过来。”沈书成怕窦恩泽着凉,又把衣架上的棉外套拿过来给窦恩泽穿上,趁着窦恩泽穿衣服的时
候,试探地问了句:“外公,扣子哥……是谁?”
窦恩泽伸进一只衣袖的手一僵,抬起眼,扫了沈书成一眼,又干咳了一声,“我一个故去的兄长,你……怎么会知道他?”
沈书成抿了抿嘴,替窦恩泽掖好被子,“您梦里,一直在喊这个人的名字呢。”
窦恩泽抬了抬眉,眼底的悲凉不着痕迹地一闪而过,“这人哪年纪大了太念旧了,做梦都是以前的事。”
听出来这话是不想再说关于扣子哥的事情,沈书成耸了耸肩,低下头去,不再追问。却听到窦恩泽说:“好久没有给你讲故事了,给你讲讲吧。”
沈书成抬了抬眉,双眼发亮,连连点头。
“很久以前哪,有一个穷小子,被一个富贵人家收做了家里少爷的伴读,家里主人宅心仁厚,将两人送去国外读书。
可是穷小子呢,不自量力,喜欢上了家里的少爷。”
一边喝水一边靠着椅子听故事的沈书成被这句话一惊,呛了口水咳起嗽来,“什……什么?你说那个穷小子?喜欢那个少爷?”
窦恩泽眼里一片了然,“很诧异吧?”
沈书成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说,“现在社会能够接受的人都很少吧,更何况当时……”
窦恩泽撇了撇嘴,心有戚戚然,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家少爷并不喜欢他,少爷结婚生孩子,有正常人的生活了,对他的感情是兄弟手足之情,却不是爱。”
“然,然后呢?”
窦恩泽惨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一个本来对这种感情就不能容纳的年代,一段本来就不会有回应的情感,能有什么然后?”
“那……”沈书成心下了然,故事中的主人公一定和窦恩泽梦里喊着的扣子哥有联系,“那个扣子哥是故事里面的哪个人?”
窦恩泽望着窗外积着白雪的树干,将手放在身侧的暖气片上探了探温度,又把小桌上秀云留下的一袋牛奶放在暖气片上,喉结微动,却垂下头一言不发。
“外公,扣子哥就是少爷?”沈书成见吊瓶中的药水滴完,按了按护士铃,思索了一阵,若是这位少爷便是外公日思夜想梦里都念念不忘的扣子哥,这些年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个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他应该是不在了吧?”
护士拿着药瓶进来病房,沈书成腾出个位置给她换药,他看着窦恩泽的微驼着的背,在宽大的病号服里,那份在全校师生面前挥斥方遒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如同窗外冬日枯木的孤独与凋零,他才惊觉这个陪伴自己从年幼长大的老人已经走进了人生的末年。
祖父祖母辈们似乎都是如此,从我们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们就是苍老的样子,让我们以为他们从来不曾青春过,也让我们以为他们足够对抗死亡。可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亦是他们走向死亡的过程。一个生命的旺盛,似乎是用另一个生命的衰竭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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