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流云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沈京九一路跟逗孩子似的歪缠他的“杨兄”,眼里憋着笑意把两人送到沈家门口下了车。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他想起周衡西一个人待在家里未必会耐心吃饭,便又折到大路口秤了一只肥美的脆皮烤鸭带了回去。
往烤鸭堆里叉火钳的小老头,很少见到有年轻先生特地开车过来排队等的。只道是来了位顾家的丈夫,买了烤鸭回去跟妻儿解馋来了,便开口笑道,“贵夫人真是有福气,嫁得您这么个会疼人的主儿,家里日子该多和乐哟。”
陆流云手里拎着油纸包正准备往车上走,冷不丁被这么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清咳了一声嗓子,有模有样地做了答,“可不是嘛,中午出门办事把太太一个人留家里了,不回去哄一哄,今天怕是不能轻饶我。”
小老头偷偷摸摸地回头,瞄了一眼正在身后片烤鸭的老婆子,用过来人的眼光跟陆流云打了个马虎眼儿,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发出了一声轻笑。
等到陆流云把车开回了周公馆,却见家里灯火通明,不似往常那般安静模样。
于是,他在进门之前悄悄留了个心眼儿,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放轻了脚下的步子伸手去拉门把子。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他踏进客厅之后傻眼了,那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怡然自得的人不是自家老子又是谁。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陆流云手里拎着油纸包,一脸茫然地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吗?”
陆元帅看到儿子进门时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已是心中不喜。再一扫他手上的油纸包,当下便自动脑补出混账儿子在外游手好闲后,回来笼络周衡西替他打圆场的情景来。
他越想越觉得儿子不可救药,索性茶杯往小桌上哐当一搁,盘问起陆流云道,“你待在周先生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瞧出你有什么好的奔头来。如今花言巧语地跳出了家门,在外面玩得可是越发自由了。”
说罢,眼风一扫,又盯上了陆流云被香槟酒泼湿了的西装外套,脸色是愈发难看了起来。
陆流云心道不好,正在绞尽脑汁准备自圆其说时,幸而周衡西及时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沓报表,望着客厅里瞪成乌鸡眼儿似的老丈人,再看看恨不得钻到墙角里的可怜媳妇儿,当下在心里就把情况猜了个七八分。
“大帅,你上次让我做的数据已经排好了。这些都是三浦家的日本货轮最近两年来在海关的通行记录,高峰期跟冷淡期的波动变化都已经做了标记。小朱那边的人也已安排好了,您只要盯着他们的船只动向,不怕往下查不到猫腻。”
周衡西动作自然地挡在了陆流云的面前,右手拿着报表,左手偷偷背在身后向他打手势。陆流云心中会意,连忙猫着腰后退到门口,正准备拔腿逃难时,被他老子逮了个正着。
“混账东西,你还要往哪儿去,给我滚回来。”
陆元帅何等精明一个人,对付起这不省心的儿子来,说揭他的短就一定要揭他的短,哪里会给他轻易下台的机会。
陆流云暗暗叫苦,把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地栽回了他老子的眼皮底下。
“大帅……”
“你别替他讲话。”
陆元帅抬手打断了周衡西的话,不留情面地指着陆流云道,“我问他,没问你。”
陆流云从小到大挨惯了修理,此刻并不怕他老子发难,摸了摸鼻子见招拆招道,“我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出去找个笸箩回来跪着挨罚了。”
这话一出,倒是叫陆元帅肚子里寻不到话来骂他了。
这倒是个什么缘故呢,原来陆流云小时候身子骨弱,每次挨罚只要不是大错,十有八九都是去小偏厅里跪着。
张妈舍不得孩子膝盖受罪,就私下想了个法子,在笸箩里面垫了一个厚实的棉花垫子,每次赶在陆流云罚跪之前,就偷偷藏到盖了桌布的大方桌子下面。等到陆元帅前面一走,陆流云就把笸箩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垫膝盖。
如此一来,他的膝盖下垫着棉花垫子,棉花垫子下面又垫着笸箩,无论那水泥地再怎么硬实,他都全然不怕了。
直到有一天,他白日里犯了错半夜又被揪到偏厅了罚跪,因为实在太困,最后竟是把笸箩当成枕头滚到桌子底下睡着了。而又因大方桌下面的空档被桌布遮得严严实实,等陆元帅去放儿子时竟没瞧见人,当晚在家里四处找不着他,可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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