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师总是夸学兄,倒是朕,让他很失望啊。”苻明韶想到一些事,有些出神。
两人没来得及聊更多,外面宫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苻明韶立刻神色如常。
皇帝起身,宋虔之与周先也得跟着起身。
只见周太后手捧一柄二尺四寸三的长剑款步而来。
那剑柄呈蛇形,剑身古朴,原本的灿灿金色如今呈现出温润光泽。
苻明韶不知道那是什么,宋虔之心里却有数,此剑在麟台有记录,而且宋虔之在京中长大,与太子苻明弘小时候打闹玩乐,太子就曾拿着这柄剑追他。那时宋虔之还小,却记得很清楚。
因为先帝发现儿子拿了足以号令天下的宝剑,却没有责难于他,反而把苻明弘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绕着御花园跑圈。那时太子已十三岁了,才四岁的宋虔之在旁看着
,羡慕得不得了。
“此乃先帝号令三军的天子剑,名霸下,有托举四海之意。皇上。”周太后双手举剑,转向苻明韶。
即便是当朝天子,见了这把威名赫赫的宝剑,也要跪下去接。
宋虔之更是随苻明韶下跪。
苻明韶自周太后手中接剑,转过身来,将剑赐给宋虔之的同时,又说了一大堆嘱咐他一定不辱使命,安抚四州的话来。
那剑被宋虔之一手握一手托,冰冷的剑身仿佛是烫手的。谢恩之后,周太后让人赐他剑匣,将霸下纳入。
这一日天色晦暗,窗外飘雪,宫人将窗户推开一半,微光透入,苻明韶一脸苍白。
周太后口称累了。宋虔之随之也告辞,周先是跟着宋虔之来的,自然要一起走。
前脚太后与两名臣下出了门,苻明韶身子一颤,跌坐在榻上。
总管孙秀被吓得跑过来搀他。
苻明韶大袖一挥,冷声道:“去盯着。”
一进殿,周太后便咳嗽不止。宫女捧来痰盂,又伺候她漱完口,才将早膳摆上榻上坐着的矮案。
“跪下。”周太后倏然一声低斥。
宋虔之无奈之下只得就跪,心里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你可知道错了?”周太后冷冷地问。
宋虔之答:“侄儿知错。”
“错在哪儿了?”
宋虔之正色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母亲卧病在床,侄儿不应涉险。”
周太后冷笑一声:“你还知道?”
蒋梦在旁忙前忙后伺候周太后用膳喝药,好一阵忙碌之下,宋虔之跪得膝盖发麻。
旁边周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太后很快打发他到外面用茶。
用完膳又用完药,周太后心下好受了些,才让宋虔之起身。她眼眶微微泛红。
蒋梦急道:“太后。”
周太后深吸一口气,手帕沾了沾眼睛,长吁出这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才道:“回去看看你母亲再走。”
“侄儿晓得。”
宋虔之本也打算要看过了母亲再上路,此刻情真意切地握了握太后的手,道:“请姨母多多注意身子,朝廷急难,却是大好男儿建功之时,侄儿自有打算。”宋虔之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这话已压得极其小声,连侍立在旁的蒋梦都听不清楚。
“跟着李相未必不好。”周太后看了一眼蒋梦,“你先下去。”
殿内光线晦暗,雪天总是照不清,是以点了几盏灯。
“皇上对李相有敌意,侄儿不宜与李相走得过近。”
周太后:“皇帝对谁没有敌意?就是对我……”她按捺住后半句没说,只是哼了一声。
“那陆观呢?”周太后又问。
“在容州守着。”
周太后思忖片刻,说:“你不要看皇帝那个怯懦温和的样子,这些年我时时后悔,若是当年选了老三或是老四,也不至于先帝拓开的疆土都守不住。皇帝那个人,薄情得很。”
宋虔之脸色一变:“姨母还是不要说丧气话罢。”
周太后一手扶额,脸上现出苦笑,摇摇头:“老了。”
她做皇后时随先帝出征,多少豪情万丈,从未生过退意,只因她觉得那男人靠得住。如今,她已无人可以依靠,深居后宫,放眼望去,无一人是她觉得可亲可爱的人。
“皇帝的心思,我最清楚。只是他想得太多,我怕,他真会令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周太后一时仿佛苍老了不少,嘴角浮现冷嘲,“你不知这两日来,前线军报吓得皇帝那个样子,他哪有一丝一毫先帝的影子。”
这些话太后能说,他做臣子的不能说,光是听一听,已经是大逆不道。只是这一趟容州之行,经历了不少生死攸关的时刻,宋虔之突然察觉,他已不似从前那样畏惧君权。这一番在容州的见闻让他深切体会到祖宗的老话: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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