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观去烧水,等着水开的间隙,宋虔之将进宫时周太后的叮嘱跟他说了一遍。
陆观抬了抬手。
宋虔之轻轻动了一下,本想说不必,他娘的病拖得太久,对于生死,他早已能够平静以对。终究,宋虔之由得陆观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喝杯浓茶醒醒神,再找。”
陆观泡出两盏黄得发黑的茶汤来,汤汁苦涩略有粘稠,回口却是甘甜。
“苦尽甘来。”宋虔之举起杯盏,跟陆观轻轻一碰。
喝过茶,两人便就各自拿着夜光珠按年份扎进故纸堆中去找当年刘赟手下那些人的名单,等到再抬头,耳畔已响起鸡鸣。
整宿不睡带来的是两双乌眼鸡似的眼睛。
清晨来秘书省报到的周先被他两人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们……”他眉头一皱,想了一回,脸上恍然大悟,手指一上一下,“昨夜去吃五石散了?”
“滚。”陆观阴沉着脸说,踹开周先出去买早饭。
宋虔之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里,双眼无法对焦,强打着精神,起身去抄名单,他头皮疼得像要碎成一片一片。
“这是什么?”周先在旁凑过来看。
“名单。”宋虔之道,他头也不抬,毛笔软尖在纸上拖出滞涩的痕迹,蘸墨的间隙,宋虔之向周先问,“柳素光去找你没?”
周先摇头:“没有。”
“瞻星去找你了?”
周先脸一红。
“想不到你女人缘倒好。”宋虔之揶揄道。
“小侯爷一日不拿我开涮,我还浑身不自在。”周先笑笑,去旁边坐着了,端起茶盏看,两杯都是空,口也不很渴,遂作罢。周先安安静静坐着看宋虔之写字,等了一会,他问:“你们俩这几日瞒着我在查什么?”
宋虔之眉一轩:“很明显?”
“……一点也不明显。”周先乏味地拖长声调,“原先我是麒麟卫,你们不把我当自己人也是应该的。”
宋虔之搁笔,嘴唇之间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会周先。
周先脸孔微红。脸上那疤已再度结痂,正是最明显的时候,暴力破坏了他整张脸的美感。
“不是不能带你去,你伤全好了?”
宋虔之的目光太锐,周先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
宋虔之摇头道:“不是脸,也不是外伤,是你的心。”
周先没有听
明白。
“这一次,我们要干一件大事,关系到大楚国运的大事,你要是去,就要想好,这一路上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宋虔之认真看住周先,语气并不严肃,神色也不冷峻,却有某种力量,沉甸甸地向周先压来。
“我去。”终于,周先郑重道。
有人走了进来,陆观把还冒着热气的早饭放在桌上,过去木架子上的铜盆里洗手,在袍子上就手擦净水珠,奇道:“吵架?”
周先:“……”
买回来的早饭是两袋六张豆沙油糕,四根炸得黄酥酥的油条,豆浆使个瓷盅盛得满满,盖子一掀,豆子特有的清甜香味顿时四溢。
宋虔之眼睛都绿了,顾不上说话,连忙搓着手去厨房找碗筷。
到第四日申时,户部来了个人,请宋虔之过去,宋虔之没让陆观一路,到了户部,杨文脸色不好看,两腮的肉愈发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事我可办完了。”一旁的部员连忙拿粮种出库的登记簿来给宋虔之看。
除了谷种,户部还添了不少菜籽和果苗,果苗不从京城运过去,而是从灵州南面的遂州装车。
“容州遭难后,我们户部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立刻派了人去案验容州土地,沈玉书也配合,查了州志。现在粮种就是这么个情况,明天卯时就让人运出城。小侯爷,这下你可满意了?”
宋虔之哪儿能听不出,杨文这话是带着气。
“杨叔真要想办事,可是雷霆风范,朝中无人能比。”
杨文神色稍缓了些。
“还有什么,镇北军的粮?”杨文沉着脸,“那天秦禹宁也告诉你了,现在哪儿都要粮,哪儿都在打,我已经去令让附近几个县就地开库先给他。小侯爷,你们安定侯府是一年到头都短不了粮,也没挨过饿,更没经手过征调粮食的事,我这个户部尚书,这身官袍,那只是挂在我身上,轻飘飘不沾地,什么时候谁要穿我这一身皮,随便剐了去,我杨文绝不多说一个不字。”
宋虔之沉默不语地听着,没有出声。
“便是小侯爷你,跟皇上说一声,这尚书我让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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