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周婉心一面回答,一面往墨汁中调入少量清水。
宋慎言见她神色如常,忍不住想多同她说几句话,想来想去,他温柔地说:“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我会联络几位同僚,上折子为星儿求情。往后你要是有事,也可以随时来侯府找我。”
周婉心轻轻嗯了一声,不大在意地回:“多谢。”
两人接下来都是无言,宋慎言右手食指与拇指不住摩挲,歪歪斜斜地靠在椅中,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婉心,过了今晚,两人就真的了无干系了,他心中仿佛有个地方空空的。
“行了,写吧。”周婉心到一旁去洗手,瞥见桌上的酒,到门外去招来一名在不远处战战兢兢侍立的丫鬟,命她取一壶热水来。
周婉心坐到一旁椅中,拿起手炉捂着,抬眼望去。
宋慎言已执起笔,在看她,他想了想,右手拈去笔毫一根杂毛。
“怎么写?”宋慎言征询周婉心的意见。
周婉心为难地皱眉,歪了歪头,头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一把小勺,拨乱宋慎言的心弦。
两人结为夫妻二十余年,直到此刻,宋慎言才捕捉到那一丝与当初相国寺初见时一般的心动。那时,周婉心实在明艳动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才俊不计其数,若不是周婉心先瞧上了他,宋慎言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周家的小姐动念,就是多看一眼也是失礼。
成亲头几年,两人如胶似漆,周婉心很快便有了身孕,也是在那时,宋慎言同原就有旧的卢氏搭上了线。
妻子的亲姐姐深得先帝专宠,老丈人是要被写进史书的一代名臣,宋慎言不仅无法感到与有荣焉,反而在面对岳丈时感到难以喘息。他手里的工事做得再漂亮,也只能得到自己母亲的赞扬,起初宋慎言到了丈人跟前也是毛头小子,话不少。去得多几次,便发现周太傅很忙,来往于周家的俱是朝中大员,他一个工部侍郎,去得再勤又如何,只会让人背地里嘲讽吃内人娘家软饭而已。
渐渐的,宋慎言看清了,不再上赶着往周太傅跟前凑。
偏偏周婉心素来蕙质兰心,玲珑通透,在这件事上,却半点也体察不到夫君的心意,仍然三不五时要回娘家,要进宫小住,侯府像是她在京城的其中一个家,而非她要全身心奉献的夫家。
随着周婉心不在侯府的时日越多,宋慎言母亲的闲话也就越多,宋慎言听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每每叫住周婉心想提,对上妻子天真澄澈的双眸,就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写性情难投,志趣相左,夫妻感情难以调和如初,难为你病体不支,无力继续侍奉家母。”宋慎言斟酌着用词,张唇舔了舔微干的笔毫,眉峰凝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朝周婉心问:“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还回宫吗?宫中,怕也不能长住吧?”
宋慎言再度舔了舔笔毫,认真下笔,行笔滞涩,写写停停。
半晌不闻周婉心回答,宋慎言写顺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周婉心,见到她在发呆,她捧着小手炉,目光透着些许少女般的天真。宋慎言不禁看得愣了,咳嗽一声,周婉心向他看来。
“写好了?”周婉心问。她的嗓音柔顺、清脆,端起热茶来要喝,被宋慎言叫住。
宋慎言丢下笔,走过来看到她手边的果然是茶,似责备地轻斥她不应当喝茶,出去叫人换夫人常喝的参水来。
丁川儿一脸为难,周婉心久不在府里住,哪还有随时备着的参片待用。想着只有让人去翻箱倒柜倒腾点儿出来,过一阵没准主子又顾不上喝了呢?
宋慎言转回来,他夫人在看桌上的休书,宋慎言心里一跳,含笑道:“如何?若是夫人觉得不妥,可以按照你的意思重新写过。”那休书里,宋慎言已刻意将言辞放得和缓,宋虔之已成朝廷重犯,及早撇清关系是上策,但二十余年的夫妻之情,他宋慎言也非半点不顾。想到这儿,宋慎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对自己的宽宏大量十分满意。
“这样就好。”周婉心将休书叠成方块,放在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揣进了袖中。
宋慎言定定地看住她,一股情绪呼之欲出,他怕这个女人,转身就要走,不自觉在找话说:“婉心,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秀眉微动,道:“你说相国寺?”
宋慎言摇头:“相国寺那次,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却非你我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明白了,坐了下来,一手抚上食盒,揭开盒盖,将带来的下酒菜一样样摆到桌上,一面回道:“记得,我拿父亲的拜帖,叫人送去。成亲那天夜里,你还说起,收到周太傅的拜帖,把你吓得魂飞魄散,细思了两天,终日食不下咽,你母亲日日做你最爱吃的醉虾,你吃一嘴就吐了一地。”
52书库推荐浏览: 轻微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