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朝周太后撒娇似的说了句:“姨母,别听他胡说。”
“人是你的人,也未见得就是胡说。”周太后淡道,“陆观行事向来容易冲动,为皇后的事,还冲撞过皇上。不也是你向皇帝求情,才放了他出来?”
宋虔之:“……”后宫里的事,果然没有几件瞒得住太后,宋虔之心里打鼓,若是疼他到大的姨母,知道他和陆观到底是什么关系,周家就剩了他一个,太后也下旨给他改姓,将来传宗接代的重任,他必须得担。
陆观这是什么命数,跟着苻明韶,碍他姨妈的眼。跟着自己了,还碍着姨妈的眼。得空拿他俩的八字去合一下,怕不是犯冲。
宋虔之怕会越描越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宋大人救了臣的性命。”陆观加重语气,他嗓音本就是充满男子雄浑感的低沉,这话说得极有分量,“臣在麟台任职,未能完成皇上的嘱托,是宋大人请命巡察四州,让臣有立功的机会,趁乱了解汪藻国那笔烂账。”
宋虔之以为陆观不懂官场里这套,听到这话,忍不住多看他。陆观心底里竟然是很明白的。
去容州追查案件,秘书省的总长官不用亲力亲为,更何况宋虔之的身份,就算陆观自己去了,宋虔之也不用去。那时候,自己已经动了要保这个人的性命的心,此后种种,都是顺心而为。
“这不算,也是你的气运。国乱是大难,反救了你一命,那时哀家与皇上,确实谁都顾不上你这条命。”周太后顿
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过这里头还有逐星的事,哀家真是没想到,他肯为你冒犯皇帝。”
“容州被山匪围城,臣留在容州为质,宋大人身份血统尊贵,大可不必真为臣昼夜兼程,累得力竭。臣是孤儿,贱命一条,国家危亡之际,只要能多为朝廷做一件事,哪怕以臣的性命为代价,让宋大人得以脱身,也是死得其所。宋大人又救了臣一命。”
宋虔之的小狼牙里还咬着糕点,糯米的甜香倏然远去,陆观说的话也模糊了。
当日在京城领命后,他一路疾驰回容州,心里装的也不全是陆观,那根线索埋得太深。容州暴|乱近在咫尺,长久的瘟疫、饥馑,缺粮少药,又被山匪围城,沈玉书封锁全城先就错了一步。未知最是可怕,城里所有人都担心会悄无声息饿死、病死在这座朝廷不闻不问的灾城里。
信任这种东西,破碎一次,再要建立起来,就如复原一件精巧瓷器一样,难于登天。
他回到容州,见过了沈玉书,提审闫立成,见到孤零零坐在椅子上,与衙门外一张张受尽苦难的脸相对无言的陆观。
只不过一个背影,就揪紧了宋虔之的心。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外面是漆黑一片的长街,陆观坐在两挂气死风灯下面,他的背影是浓浓的黑,化也化不开。就是那个时刻,宋虔之心里头一次那样明白地生出了柔情。它还只是一簇微弱火苗,得小心翼翼拿手护着,稍微不留神,就会熄灭。
太后养的一对彩鱼在水草间吐泡泡,鲜亮的红色一抖,鱼尾没入摆荡的海草。
宋虔之听见陆观的声音还在说:“洪平县城墙坍塌,根本没有拒敌的可能,知县徐定远空怀一腔热血,这座城却没有可能保住,为了给孟州多争取准备御敌的时间,宋大人当机立断,让周先用麒麟卫遍布全国的通讯网络向孟州城和京中递消息,果敢机智在于其次,以高位涉险,又在洪平县组织军民撤退。路上几次臣都险些为暗箭所伤,宋大人又不知救了臣几次。”
宋虔之:“……”前面都还能听,这段就纯属编造了。
不过也是在洪平县,条件艰苦,夜晚又冷又漫长,他们才一整晚一整晚抱在一起睡觉,陆观身上暖得像是个火炉。宋虔之眷恋地看了他一眼,飞快移开视线。
周太后毫无察觉,嗯了声。
“逐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好孩子,这些哀家都没有听过。照你的意思,这大半年来,你们二人奔走各州都是在一处办事,逐星数次救了你的性命,哀家可有听错?”
“太后英明。”
“你说的这些,不足以使哀家就待见你。”周太后微笑道,“不过哀家这侄儿,像是真的很待见你。逐星,你自己说呢?”
宋虔之耳朵发红,讷声道:“姨母……两个人同吃同住地办差,总是要彼此照应,谁照应谁多一些,这怎么说得清?”
“臣之所以放走宋大人,就是还报宋大人的救命之恩,宋大人救过臣这么多次,臣此生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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