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树叶被雨水冲刷得泛出流光。
殿内女人谈话的声音不大,隐藏在弥漫天地的巨大雨声里,绝难被人听见。
“太后,臣妾实在为难啊。”宁妃跪倚在太后的腿边,这时辰她本来已经要睡,周太后突然来了,只得强打精神起来,没来得及梳洗整齐,太后便已进来。此刻的宁妃,身段窈窕,丝毫不见孕肚。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天塌下来,有哀家顶着。”周太后手抚在宁妃脑后,宁妃人生得小巧,脖子也是细细,稍一用力便会折损。
“臣妾从未做过此等事,心里害怕。”宁妃说着,将头伸在周太后的膝上,如同女儿依靠着她的母亲。
周太后心头冷笑,面上露出和蔼的神色:“你只要好好养着,数月后,等那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平白你捡个母妃来做,不必受十月怀胎的辛苦,还不好?”
“那女人这几日饭也不肯吃了。”宁妃皱起眉。
“哀家会让太医好好看着她这一胎,你操什么心?”
宁妃起身,趴在太后的膝上,仰头看太后,眼神小心翼翼,说话间略有支吾:“等这胎到了八个月上,若是臣妾的母亲要进宫陪产,臣妾怕会瞒不住。”
周太后眯起眼,眼尾带的是笑,道:“所以?”
那笑意给了宁妃虚假的暗示,宁妃年纪不大,做皇帝的妃子不算得宠,太后又只跟皇后亲近,她们这些嫔妃除了请安的时候远远看上一眼,也就是近日来,她才突然得了太后的恩信。
“要不然太后厚赏臣妾的母家便是,不用母亲进宫。”
周太后停在宁妃头发上的手重新移动起来,反复地摸她丝缎一般光滑的头发,这头青丝油光水滑,倾泻如瀑,显然得到主人周全的养护,也显示出宁妃的年轻与生机。
“哀家会好好想想。这么晚了,你也歇吧,那女人在偏殿住着,是不是扰着你了?”
“没有。”宁妃忙道,“她安静得很,只是食欲不佳,常常不肯吃东西。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健壮呢?臣妾只是为此担忧。”
周太后又安慰了宁妃几句,起驾回宫。
她进了宫殿,便懒怠动,由着宫人伺候,卸去钗环,洗去脂粉,宫女替她洗脚时,她险些昏睡过去。
躺上床时,周太后已在半梦半醒之间,贴身的丫鬟把缎面的锦被拉上太后的胸口,手脚轻轻,生怕惊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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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梦可用。”陆观道,“蒋梦与孙秀这两名太监,要用起来。”
“蒋梦。”宋虔之沉吟片刻。孙秀是苻明韶跟前伺候的人,底细他不清楚,蒋梦对太后却是忠心耿耿,若非忠心,蒋梦这条命,也留不到如今。周太后还是皇后时,有多少事是从蒋梦手里过,其中凶险,不必多言。
“他记着你的活命之恩。周太后做事从来不瞒蒋梦,蒋梦也是个人,太监不能算男人,可心里但凡有一簇火未熄的太监,说到底还是个男人。虽遭去势,他们心里未必随那一刀,就再不把自己当个男人了。”
周先点头:“我跟太监打交道的时候多。有些是biantai了,大部分也还正常。可是蒋梦忠于太后多年,不是好收买的。侯爷使唤他做的事若是不与太后的利益相冲,蒋梦必然会尽全力,若是侯爷要让他做跟太后对抗的事,难保蒋梦不会出卖我们。”
“这要看他如何看混乱
皇室血统的事了。”陆观道,“譬如孙秀,他在苻明韶跟前当差,却连天子也不曾放在眼里。他在苻明韶跟前做戏,博得苻明韶的信任,但他心底里忠于荣宗,为荣宗报仇成全他的忠心,苻明韶落到今日的田地,里头就没有孙秀的事吗?即便这些太监只是陷在泥里松松土的虾蟹,也是可以用的。我在宫里的时候,蒋梦帮了我不少,娘留下的遗书在一个铜匣里,这个匣子也是蒋梦替我取回的。他不取也无事,你不在京中,也不确定是否能够回来,他总不至于还要看你看太后的面子。”
宋虔之明白了陆观的意思。
出身麒麟卫的周先,看人常带着看一把刀的眼光,这把刀是否锋利,可不可用,往往取决于刀的材质和锻造的技术。
宋虔之从小就由得人伺候着长大,奴婢仆役们在他跟前少有谈论自己的时候,万事莫非是顺着他这个主子的意思。不是宋虔之不把下人们当人看,而是下人们在他跟前也不把自己当人看,有话不敢说,不说就只能靠猜,谁又能完完全全猜中别人的心思?蒋梦是个太监,但他是个有身份的太监,这些有身份或是略有身份的太监,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天到晚要给手底下人派事做,就得动脑筋,谁做得什么做不得什么,主子想不到的,他们要替主子想到。如此一来,饶是一个下人,也不能全然不去想事,而只闷着头做一匹马,一头牛,一件桌子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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