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可还喜欢我?”那两个字从舌尖飞快地溜了出去,害周先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柳素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不是,你若不讨厌我,过一阵,我们,我们寻个太平地方住,我、我这些年存了些银子,若是不够,我也、也有一身力气,找个活不难,或者是买一块地,好好打点,我主外,你主内……”周先两只耳朵憋得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他觉得耳朵甚痒,抓了又抓,像个慌张的大猴子。
周先抬起头,看进柳素光的眼底,鼓足勇气结巴道:“你要是答应,以后咱俩在一块儿,都、都你管着我。你、你、你可愿意?”
周先不明白,柳素光分明在笑,笑容却那样哀伤,仿佛一片白色的花瓣,让雨珠轻轻一打,就碎了一地。
柳素光冰凉的手握住周先的手,轻道:“好。”
周先双目圆瞪,猛地跳了起来,抓耳挠腮地跳来跳去,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回到柳素光跟前,蹲下,从衣服领里勾出一个挂件。柳素光尚未看清,那玩意儿便到了她的脖子上,滚烫的一个坠子,从她单薄脆弱的脖颈,滑入领中,穿过锁骨,坠落在心间。
·
苻明韶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像是在衢州,有一只大黑狗,追着他跑,起因是他拿了别人的一件什么东西,他把这东西牢牢攥在手心里,只顾了拼命跑。
他的身后,正在变声期的一个男孩声音沙哑地吼道:“滚开,畜牲!”
黑狗凶猛的狂吠声吓得苻明韶不敢回头,在一片泽地边缘,顶开天地生出了一棵驼背歪脖子树。
“汪——呜”
狗叫声近在咫尺,苻明韶慌不择路,扑到树上,麻溜地上了树,坐在树梢上,他喘息不已,一只手紧紧抱着伸出去的儿臂粗的一截儿树枝。
“滚!”树下的少年手握捡来的木棍,劈头盖脸冲着那条恶犬就是一顿痛揍。
狗儿嗷嗷呜咽,扑了两次,被击中脸与眼睛,终于夹着尾巴一抖一抖地跑远。
苻明韶心脏砰砰直跳,他趴在树枝上,颤声道:“舜钦哥哥。”
底下少
年粗嘎的嗓音传来:“没事了,快下来。”
苻明韶哦了一声,随手把拿来的那件东西拴在腰上,抱着树干滑下来。
陆观皱眉看他,伸手摘去苻明韶头发上不知道哪儿挂的枯叶,拍干净他新袍子上的泥。
苻明韶讪笑:“没事,又没人管我,顶多嬷嬷数落我两句。”苻明韶捏着嗓子,叉腰翘脚地拿手指戳陆观的鼻子,“你,今儿上哪儿又淘气去啦?还不回房赶紧把衣服换了,你是要淘死我这个老妈子。”
俩人相视一笑,苻明韶看陆观素来冷淡平静的脸上的温暖笑意,一时有些愣神。
“东西拿到了?”
苻明韶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间,志得意满地一仰头:“拿到了。”
“那拿出来看看。”陆观鼓励他。
苻明韶笑吟吟地解下腰带上挂的东西,阳光之中,玉色陈旧泛黄,一面尚有还未完全褪尽的朱红色。
苻明韶愣了,眉头深锁,模糊地想:这是御玺。
就在这时,斜刺里那条黑狗猛扑过来,御玺、陆观脸上鼓励的笑、黑狗尖利的爪牙,俱是碎成了一片,无踪无影。
苻明韶倏然从窒息中醒来,早已没有知觉的腿在他的想象里弹了一下。
落在陆观的眼里,榻上的人只是急促地猛吸了一口气,气流尖锐地涌进苻明韶的鼻腔。
他醒了。陆观心想。绳子在陆观的手指之中已经被磨得发热,他静静看着床上隆起的人影。
接着嘶哑急促的喘息声一阵一阵在陆观的耳膜里冲撞,床上那个影子以一条手臂撑着,他艰难侧身,捞开床帐,枯瘦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燃烧着狂热的火焰。苻明韶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的气流声,整个人朝着陆观的方向扑来,然而失去知觉的双腿令他上半身绵软地挂在床沿外,绝境中一只手抬了起来,像一柄枯柴,五指痉挛地收缩起来,想要抓住陆观。
陆观冷冷注视着人影。
苻明韶一双手朝前匍匐着,拖着沉重的下半身,向前爬了一段,紧紧抱住陆观的双脚,如同抱着一块浮木,他颤抖不已的头部静下来,贴在陆观小腿上,张开干燥崩裂的嘴唇,无声地哭了起来。
泪水浸湿陆观的裤腿,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苻明韶抬头,绝望的眼光射向他,他没有说话,这屈辱的姿态却让陆观明白了他要什么,他想让陆观低下身来,摸他的头,哪怕是虚假的安慰。他眼里的狂喜在看清楚陆观手上的牛筋绳时,被冷寂和沉默偷换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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