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苻明懋听见了此生听过最为荒唐的一段话,他像被缚起双掌,推倒在油锅上的一只鹅,只有伸长脖子做最后的挣扎。
孙秀在殿上,大声宣读完荣宗的遗诏。
荣晖要叫人去取铁鉴,左正英取出身上的荷包,交给太监。
孙秀验过,结果不出人料,这封遗诏才是荣宗的亲笔。大太监孙秀作证,先帝驾崩前,他也知道有这封诏书,当年荣宗不知道李宣的疯病是否能好,因此让吴应中带他出宫,四处求医问药。遗诏中说,李宣若是疯病不好,则由四位辅政大臣主事,待李宣有了皇嗣,将皇位传给李宣之子。
“李宣,不是当年跟着故太子的伴读吗?”荣晖向左正英求证。
左正英是老臣,他的话比服侍先帝的宦官,更能令官员信服。
“荣宗皇帝在诏书中说了,李宣才是苻氏子孙,这牵扯一桩宫中旧案,若非今日非得为继任者正名分,老朽不会到这殿上来。”
宋虔之看了陆观一眼,明白过来,左正英原本就知道一些事情,然而全貌还是陆观告诉他的,左正英信与不信,信了哪些,为何相信陆观的说法,宋虔之大概能够想到。
更让宋虔之庆幸的是,荣宗与梨花庵里那位不幸被舍弃的公主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由德高望重的左正英来说,比从他这个年轻侯爷嘴里说出来可信得多。宋虔之看了一眼孙秀,孙秀宣读完诏书,已退到一边。
那时查到陆浑曾为太后解毒,巧合的是,陆浑在太医院正是大展才能,如日中天时,突然辞官还乡。宋虔之与陆观都怀疑过,陆浑是否与谋逆案前不久,荣宗的崩逝有关,当时太医院完全处于陆浑的掌控下,荣宗驾崩前,也一直是他主治,治死了人,并未获罪,反而在那一年间,陆浑常常无故受赏。
后来苻明懋在风平峡找他见面,直接告知宋虔之,先帝是苻明韶让陆浑毒死的。这点宋虔之始终认为存疑,因为苻明韶当时是储君,还是个处于弱势的储君,上头压着权力极大的皇后。而陆浑的经历说明,他至少是深受周太后的宠信,从可能性来说,周太后比苻明韶更加可疑,也更可能对荣宗下手。
但宋虔之想不通的是,帝后二人,从来便是恩爱的典范,他们年轻时同生共死出入沙场至今仍是民间乐道的佳话。在宋虔之看来,荣宗对他姨母也是宠爱有加,宋虔之小时候隔三差五就要进宫陪他的皇后姨母说话,跟太子表哥玩闹,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姨父,是深爱着他的姨母。
左正英说的话,宋虔之完全没听进去,他回过神来,大臣们俱皆沉默。
遗诏是真的,又有重臣的证言,陆观命周先拿出了一沓李晔元与苻明懋的通信,夹杂其中还有数封,竟然是李晔元与李明昌的通信。
这连宋虔之也没想到。
“黑狄人能顺利攻进来,也是苻明懋早数年就在容州设下黑狼寨,以匪寨掩盖为黑狄军队囤粮的目的,将黑狼寨作为据点,趁去年冬容州爆发瘟疫,命人四处散播谣言。”陆观说。
秦禹宁叹了口气:“当年是我按照先师的指示,在朝堂上力主保苻明懋性命,不想酿成今日大祸,终于真相大白,我这心里也舒了一口气。真要是让此等奸险黩武之辈坐上皇位,先师将不能瞑目于泉下。”
左正英扫了秦禹宁一眼。
秦禹宁轻轻咳嗽一声,避开他的视线。
“左大人,那便请皇上上殿来,接受臣等拜见,大行皇帝的遗体,也要尽快安葬。”荣晖眼角发红,话语虚弱。
李宣在众臣睽睽注视下走上承元殿主位,他脸色苍白,同苻明韶长得没有半点相似,更不像荣宗皇帝,却令人想起画像上的穆宗皇帝,生着一双柳叶眉,双眼明亮,气质清隽,不折不扣是个美男子。
群臣跪拜,李宣坐在龙椅上不由自主浑身紧绷,僵硬得仿佛谁给他一个指头,一戳,就碎。
柳平文轻轻握了一下李宣的肩。
所有人跪倒在地,除了孙秀,没有任何人看见这样的小动作。
终于,宋虔之听见李宣微带颤抖,却十分坚定的一声:“众卿平身。”
他胸中那口浊气,总算轻轻吐了出来。
接着,龙金山向嗣皇帝奏报了白古游被人暗害,满朝俱惊,却没有任何一位大臣站出来谏言,连左正英的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瞬时间老了十岁,站在朝上,摇摇欲坠。
李宣心中还很混乱,看了一眼柳平文,继而下旨命大臣们各自还家,留下左正英、秦禹宁、龙金山三人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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