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宋虔之的目光,陆观道:“这就是顾秉诚的府邸?”
“是啊。”宋虔之垂下眼,“我在五月底的一个深夜,突然带人冲进他家,带走顾秉诚和他的两个儿子,麒麟卫把守他家,禁止任何人出入。六月初九,顾秉诚招全了罪状,我带人抄了他的家。他的小女儿直接朝我扑过来,年纪太小,脚步不稳,我看她要跌在地上,伸手扶了一把,还没碰到她的衣服,她母亲便从后面一把将她扯开,紧紧抱在怀里,躲到墙下这棵石榴树下。”
宋虔之抬头望向石榴花,淡道:“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人能吃上这棵树结下的果子。”
陆观握住宋虔之的手,他用力地抓住他,不让他沉没。
宋虔之眼角微微发红,并未看陆观,只是看着那棵树上灼灼盛开的花朵。他的眉头难受地蹙着,胸中有许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又无话可说。他想自己也许想朝陆观辩白几句,但他也深深知道,唯独对陆观,他不必辩白诉苦。
宋虔之没有忍住,还是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纯然是书生的手,手指修长,形状美好,指骨匀称,无一处畸形扭曲。
握着他的手是属于武夫的手,相识以来,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交流彼此已经活过的岁月里走过的路。宋虔之却一直觉得,他懂得曾是罪人的陆观,陆观也懂得曾是鹰爪的他。
一阵风吹得石榴花摇曳不止。
风住,树下空无一人,长街阒静,黎明之前的空气,比任何时刻都要湿重。
·
回了侯府,陆观在旁研墨,宋虔之写了两封折子,一封举荐龙金山为镇北大将军,另一封请命南下。
宋虔之与陆观商量过,要做最好的打算,却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一旦北面失守,就要退守到南边,祁州是最好的大本营。东明王的封地在祁州,皇室亲信已无人可用,仍让东明王回封地去,这也能让苻璟睿的母妃安心。
“再加封他个亲王,特许他在祁州练兵。”
听了陆观所言,宋虔之加了几句话,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手边是陆观前一阵拟定的名单,宋虔之看了,原封不动誊写了一份。
不到卯时,宋虔之就叫下人把早饭送进来,同陆观在书房吃了。
院子里突然响起鸟叫声,他推开
窗户,天光蒙蒙亮,房檐下一对雀儿蹦蹦跳跳地乱叫。
宋虔之眼珠转来转去地看了会,咽下最后一口粥,用浓茶漱口,换下一身皱巴巴的便服,穿上新做的朝服,他抚平袖口,想起来这是他姨母叫人做的,神色一凝。
“李宣不会杀太后,太后会责备你几句,也会安抚你几句。”陆观道。
宋虔之叹了口气,转过身,陆观也已换上秘书监的官袍。
宋虔之上下打量他一番,挤出一丝笑来:“挺俊啊。”
“侯爷谬赞,没有侯爷俊。”陆观说着牵起宋虔之的手,将一脸诧异的宋虔之拉在怀里紧紧揽住。
背上一只有力的手掌抚过宋虔之的脊骨。
宋虔之深深吸气,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两人分开,宋虔之抄起折子塞在陆观怀里,迎着初升的朝阳,两人手牵手地出门,分开上轿。轿夫麻利地抬起官老爷的轿子,快步沿着干燥灰亮的石板路,尽量平稳地往皇宫抬去。
☆、枯荣(贰)
进宫之后,宋虔之先去麒麟卫队那院,走到门口,有个小哥赤着上半身,站在院子里冲冷水,一身精壮的肌肉随动作鼓动起伏。
“周队,有人找。”小哥探头往里头叫人,他一只眼沾了水,只眯起一只眼睛打量宋虔之,继而扫到他身后的陆观,笑了一笑,移开眼睛,自顾自将水瓢举过肩,他背过身去朝着树,背上数道狰狞的刀伤,没有包扎,他也不怕伤口会溃烂,还是要洗。
周先出来,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冲水的手下,招呼宋虔之和陆观进屋说话。
经过昨天的事,周先显然已是麒麟卫的头头,他的屋子收拾得干净敞亮,添了不少精巧陈设。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宫里人眼神敞亮。
“刚起来,水都没烧。”周先提起空茶壶晃了晃。
“不是找你喝茶,柳素光出宫了没有?”
周先做了个手势,示意宋虔之不忙,走到门上去,叫外面洗澡那小哥赶紧把身子擦一擦,再去烧壶水给他泡茶。
宋虔之看到周先的床铺上,被盖叠得方正,显然起来已经一会了,或者昨夜就没怎么睡。
“她带王妃去许三家里了,先住下。昨儿孙秀给东明王安排了一间宫殿住下,蒋梦昨夜自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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