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人影在赵瑜背后交错,其中一人倒下,另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吼着向前冲去。
赵瑜疲乏不堪地拔出钉在树上的剑,才刚死的人轰然倒下。
他杀红了眼,只要面前有人阻挡,手里的剑就会直挥过去,一股力量充满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怎么用而已用不完,只管朝前拼杀便是。
直至一柄马槊从赵瑜后背洞穿,当胸透出。
粘稠丰沛的血液滴落在赵瑜的视野里。
这是赵瑜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
·
子夜,潮热彻底褪去,一场骤雨扑灭了山林里的火光,驱散让人呛咳憋气的味道。
陆观不断提起陷落在泥洼里的靴子,再踩进一个新的泥洼。有手下来报,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杀死敌军两千二百余人,重伤者三百二十七人。
“我军壮烈牺牲九十三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五十七人。没有逃兵!”
陆观点头,问过敌军重伤者所在的地方,由一名士兵带着,走到一处阔叶遮天蔽日的“绿荫长廊”,这在南部边陲并不罕见。
廊下的伤者长吁短叹,更有人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叫出声不能缓解疼痛,确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如非意志极其坚韧者,在身体遭受极大痛楚时,根本无法忍住这样的声音。
而听者又会因为听见别人喊痛,数倍放大自身的痛苦,整片绿荫底下,战火留下的痕迹已被暴雨冲刷干净,每一片树叶都获得了新生,各自展现出肥美的绿意。
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
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
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
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
“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
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
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
“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
“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
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
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
“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
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
“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
“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
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
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
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
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
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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