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他六岁至今的记忆,至于六岁之前的记忆……
大概要分为四岁到六岁,和四岁之前。
至于四岁到六岁这段时间的记忆,实在苍白的无话可说。
四岁之前,乃至于四岁,哪怕只是想一想他依旧想逃避。
四岁孩子的记忆很浅。倘若一个人平安长大,待到中年对儿时的记忆大概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
更何况经历过灾难的四岁孩子,灾难对于那些弱小的生命来说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凡是酷刑,必留伤疤。
或许随父母一起消失在洪水里,对于灾后彷徨迷茫、无依无靠的孤儿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
那场精神酷刑导致他的记忆被篡改。
直到成年,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段都是被无尽的泥海淹没,整个人在砂石泥水中不停地沉浮——无法呼吸、无法自救、无法结束。
每一晚都在睡梦中重复体验这个凶猛的记忆。
直到金昱去世,他有关于洪水的那些记忆才被“师父去世我又成了一个人”这件悲恸的事掩盖。
大概是一种痛苦强行压住了另一种痛苦,随着时间推移,两厢比较后者更
痛。
所以他离开了他和金昱生活了18年的家。
按照幼时印象找了一处记忆里的“家”暂居。就是公园里72号。
金昱看似沉默寡言,实则是个非常合格的陪伴者,再往情感上贴靠一下,也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
虽然金昱从来都自称“师父”。
至于不肯自称父亲的原因,只在金昱和曹叔小酌微醺时从两人的谈话中得知过一二。
——金昱年轻时忙于工作,不停地奔波于国内外的时尚都市。妻子孕后期突发疾病,最后不幸双双离世;而当时金昱在国外办秀、参加国际设计大奖赛,那一年他摒弃一切‘杂念’成就了人生的巅峰时刻,但也是那一年他成为了彻底的孤家寡人,妻儿与父母相继离世。
那之后金昱深陷自责无法自拔,名利与钱财于他终成浮云。
时间在他深深的自责中艰难地走过了二十几年,年逾五十的金昱才堪堪从自责中走出,紧接着领养了患有精神疾病和自闭症的洪水孤儿。
那年,金昱51岁,他6岁。
金昱似乎非常懂得怎样陪伴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精神创伤儿童,善用时间的手轻轻地慢慢地抚平他皮肤上的、心上的所有创伤。
直到金昱病逝。
金昱并没有对他过多嘱托,只在弥留之际说了一句“小城别怕”,而后留下一个温和的笑,就放开了抚养了18年的孩子。
苦守病房的那一夜,历经18年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幸福感再度被残酷的现实撞击的摇摇欲坠。
幼时温暖的记忆也是这样被铺天盖地的残酷现实篡改的。
四岁前,他应该有一个家,像游牧的家一样。
他想,那个家里应该有他想要的所有的温暖和安全……
可惜所有的一切,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演变成不可抹灭的凶残现实。
四岁前被极度宠爱和呵护的温暖感觉早已根植进了骨子里,瘦骨嶙峋的现实却呲着它雪亮的獠牙顷刻间将他体内的所有温暖和幸福啃噬殆尽!
残骸中仅剩的那么一丁点幸福感、安全感急速退缩进了心脏里某一个罅隙中躲藏起来。
再次醒来,他因为过往记忆和现阶段记忆颠覆、错乱导致接受无能,在医院里不停哭闹,每天每夜。
闹烦了所有看护他的医护人员,后来诊断结果显示他成了年纪最小的精神病人。
爱离他越来越远,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越来越浅,也愈发地让他迷茫困惑。
时间是良药也是毒.药——
伶仃的他惶恐不安地盯着那些不停对着他碎碎念的医生护士,把他们诊断性的阐述在心理反反复复地默念,最后说服自己“你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最后——他成了一个小精神病患者。
像个小精神病一样活着。
他放弃了哭闹,因为没人懂,他变得格外安静——静若尘埃。
后来他又多了一项病,自闭症。
敏感的神经让他知道,周围没人爱他,大家当他是一个任务,都在交差。
而他渴望熟悉的拥抱和陪伴,他疯狂地想念熟悉的面孔……
他怕那些紧紧捆缚的绳、砰然关闭的门、冰冷的针尖儿、每一夜都会黑很久很久的灯,和那些人看他时没温度的眼神和无奈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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