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完这一部分后已经是深夜。停笔后他感受到强烈的不对劲,脑海里全是隔离室里的高新野和故事里两人模糊的身影。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写“我”和林源坦然地面对宋渠的离开,并且开始自己新的人生,那好像也是高新野想要暗示和传达的,如果离开的是他,简成蹊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时间真得可以淡化死别的痛彻吗?简成蹊被这个问题击中,惊到后脊背发凉,并继续往下写最后的结局——故事里的一老一少在最后的篇章里肯定要去拉脱维亚的,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拉脱维亚放在第一站,也是因为太想去,情感太压抑太强烈。现在他们都想明白看开了,高高兴兴地去跟宋渠做最后的告别。
但他们真的想得明白,看得开吗?
如果忽略他们出行旅游的初衷,那确实会是个美满的结局,但当简成蹊写到林源脱了衣服往海滩走去,他突然失控了。
不是写故事的简成蹊失控了,而是林源这个人物本身。他像是活了,跃出了纸张,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了独立而不受创作者左右的意识。不是简成蹊突发奇想写他后背有大片的纹身,而是当他转过身,他就是有纹身的。简成蹊自己都不知道纹了什么,他也必须像宋渠母亲一样一直盯着看,那纹身才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副黑白水墨画,从中间往下是一块大面积的方形池塘,水面平静又清澈,不仅将两旁的树和凉亭都清清楚楚地倒下来,那池塘上方的光啊影的,也全都在水中濯濯生辉,一如那句诗所写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那个凉亭里像是有两个人。随着林源的动作,那两个少年在我眼前也动了起来,其中一个跳出那幅画活了过来,捧起海水往林源身上泼。林源没能躲开,抹了把脸,也往他身上泼水。】
那是“我”思念至极后的幻象,逼真得让简晨曦都身临其境般看到宋渠和林源的肢体触碰到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没站稳跌倒在海浪里,另一个去扶,摔倒的那一个反而一用力,让他也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
【而当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继续玩闹,我看着他们肆意的笑,也跟着拢不上嘴】
那应该就是告别了,简成蹊想,一个温暖又平静的告别。
可他总能看到阴云,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虚构世界的艳阳天里。他隐隐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等他再次看向海面,他找不到林源的身影。
那一刻简成蹊真的被吓到了。他彻底混淆了虚构和现实两个世界,整个人都陷入到了那个故事里,化身成了那个“我”,惊慌失措地去找林源,一如他那天义无反顾地踏入拉国的汪洋里,他不顾一切地去找那轮掉下去的落日。他不会游泳,所以宋渠的
母亲也不会,她只是仓皇地踏入冰冷的海水里,一遍遍呼唤林源的名字,她也失控了,不再被作者掌控,鲜活得又真实又残忍,撕心裂肺又歇斯底里地喊——儿子!
【儿子,妈妈来找你了!】
简成蹊心率都不齐了,眼泪还没开始掉落就干涸,浑身上下除了握笔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他对那个世界所能做的最后掌控就是写周边的游客和赶回来的林源把宋渠母亲救回岸上,清醒后宋渠母亲也要林源答应她,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找宋渠。
可他的文字多苍白无力啊,他听到林源说“好”,他也白纸黑字地写明林源会说话算话,但他心知肚明,他保证不了林源不会在他的笔触不可及的地方反悔。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忘记这次出行的初衷。哪怕他们在这个结尾里再开心,再高兴,宋渠死了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同时他们还活着,这意味着他们余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们,他们爱的人死了,他们还活着。什么“和解”,什么“精神永存”,什么“为他的解脱高兴”,什么“爱一直在始终如一”,都是狗屁和掩耳盗铃的慰藉,事实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宋渠死了”。
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没有来生,没了,结束了。在这一前提下,所有的温暖全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像浆糊纸一戳就破,真正的结局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活着的人要么痛苦,要么也用这种方式解脱。
“所以你必须要活着,小野,你不能出事。”简成蹊并没有把这个内核是悲剧的后续都念给高新野听,而是他额头贴着墙,魔怔了似地盯着高新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很多事情还没有一起做,我现在不想死了,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去寻死了,只要你也活着。可你要是没了,我……我也什么都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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