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生是泡在沉珂旧年里的美人骨,落地接触的便是醉里挑灯看剑的千金戏本,家国二字,生在了骨髓里。
所以,他杜云清怎么舍得,与“英雄”相背。
私心里,为国为民而死已是一个军人在乱世最好的归宿。可他总想护一护身边人,让他们对“河清海晏”还有一点祈愿。
三千代青州将他们带回了日军军营,并没有看管犯人的作势,但仍是有几名士兵端着枪守在周围。
三千代还叫了军医来给杜云清接骨,可他流着满脸的汗,仍咬着牙让军医先看过许平生。
守过半夜,刚接好的腿受了冷风,砭骨之痛让他脑子清醒下来,可心里很乱。营帐里电灯凝着暗黄的光,像染了恶疾的太阳。
终究不似盛世人间。
☆、第十三章
被风霜浸透的夜晚,月被乌云遮蔽着,只薄薄暗和着这么点光。不多不少,够把整个中国版图上的魑魅魍魉照出原形。
借着微弱的月色,杜云清难以入眠,于是轻轻地侧着身子朝不远处熟睡的许平生看去。
目光寸寸的剪刻下那人的轮廓,眉骨和鼻影间仿佛藏着揉碎了的光阴,温柔得要化开。
虽心知已跨过了该有的情愫,但内心愈克制眼睛就愈不听使唤的粘在那块影子上。
“只这一次。”
他心想。
上一次这样放肆的看这个人,还是在北平的雪夜。如今却是在敌军帐里,帐外还有换岗监守他们的人,怎么也谈不上“风月”了。
他这样爱“风月”的人,如今却想为一个不及“风月”的男子,使一点英雄气概。
他一直想带许平生看看“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的景致,却不想他好不容易来一回,却碰上这么个情况。
现在景被烧成了一块块焦黑的土,被鲜血和白骨覆盖,如何还能全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南京。
只想到这里,他就仿佛被丢进了冰湖里,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就这样过了半夜,他终于是有了点睡意,但睡意还不浓,脑子里拐着弯的想:
如果南京过了这一劫,我就不要脸地跟他去北平,再买座院子和他做邻居。反正他对亡妻感情这么深,此生大概不会再娶妻生子了。两个没老婆的活到八十岁,一起喝喝茶下下棋,不也一样过下半辈子?
如此想着,终于是自己哄着自己睡下了。
另一边许平生在麻醉作用下囫囵着昏了很长时间。现下有一点清醒了,却不知身在何处。越是想要努力睁开眼,越是呼吸困难。心慌意乱了许久,方才意识到自己被魇住了。
但魇住他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梦,而是一处远远的坟冢……
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
如今鲤鱼风遍起,生出了片片死意。
在许平生清醒后的日子里,三千代青州对他的监视比对杜云清的严。大概是料准了杜云清惜谁的命,捏住了这唱戏的,借他一双翅膀他也不会飞。
杜云清并不算投向日本,武器但迫于眼下的威胁,他也为三千代青州联络过外面的人。
三千代青州不是杀人屠城的那伙日本人,更重纪律也更克制。他想找南京的一处“武器矿”,所以只是叶宏之流确实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但有关这个“矿”的情况,杜云清也只接触过一次,凭他的印象半真半假地修改了几处地址,给了三千代青州一张地图。
三千代青州丢了几个人去查看,但杜云清并不担心他会发现。“武器矿”铸造的那一天便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只有一部分物资浮于表面,而再深入一点的部分,就连杜云清都不得亲眼见过。
“杜先生,感谢您这次的帮助。但假如您有欺骗,我们的合作不会只有我付出代价。”
那眼尾轻轻一挑,看不出喜怒。
杜云清并不回话,只盯着许平生的药。这药太浓,大概苦得要死吧。
☆、第十四章
夜里刮了一阵强风,将帐内的东西掀翻七七八八。电灯“噌”的一声灭了,顿时昏天黑地,帐子外面却没见什么动静,大概抢修电路的人要等明日才能出发。
杜云清在黑暗里点了一支烟。在寻到武器矿之前,三千代青州将他和许平生分开监管,在此期间,杜云清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许平生的帐子。
三千代给了他极高的礼遇,同时也紧扼着他的咽喉。
杜云清此时没有什么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万幸是他这夜趁乱顺了一个小型的无线电电台,只希望着靠这个能够联络到外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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