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霁无需多看, 也知人已死了多日。七镇双城有多少人?如今能站在此处的又有多少人?如若是白昼, 定睛一看便能了然,人人的脚底下踩的全是尸体。
适才在墙头上的几人赶下来, 其中一个“扑通”跪倒在净霖面前。净霖见他白袍已破, 狼狈不堪, 跪于地上时突然抑声痛哭。
“槐树、槐树位居南境边线,守城一百三十位九天门弟子,除我之外,尽数葬于血海浪涛!”
净霖下马,平静地说:“烽火台为何未燃。”
“烽火一线皆沦血海,邪魔掐断了往北的要枢之道。我策马疾乘传递消息,待赶到七星连镇时,血海已追覆阳城!”他抬头时众人才赫然发觉,他双目已毁,血垢满面,“七星连镇衔接双城要道,阳城已没,城中数万百姓无一逃生。君上!我们于南边布设的千人团守,今夜之前已死了五百二十九个人。”
整个南边只有一千二百人,已经是九天门如今能够支援此地的最多人数。因为修道者千金难求,九天门向北设城防备苍龙,往东援凤整顿杂田,接着还有西边众城也需驻守,如今已经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眼下局势危在旦夕,不容犹疑!
净霖说:“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哑声答道:“晖桉!”
“从此地往西北方向直行一千里,有一西途城。城中守将名叫颐宁,下有一百四十位修道高手,你告诉他,不必尽数调来,只取五十人沿途开道,接应此地百姓急转往西。到了西途,速点烽火台,差人立即传递消息回九天门,告诉父亲,众兄弟中我要借一人,便是东君,特叫他一日内必须到达此地。”净霖有条不紊,接着说,“晖桉,你敢不敢去?”
此时已是深夜,此城之外血海正在弥漫,若不留神,必定会陷入血海之中,尸骨无存。晖桉双眼已毁,净霖说得任务简直是强人所难。但是九天门立世之言便是“肝胆”二字,哪怕只有一人活着,身先士卒的也不能是普通凡人。
晖桉叩首:“谨遵君上特令,必不负今夜所托!”
“带着咽泉。”净霖抛出佩剑,“见咽泉即如见我,沿途邪魔不敢枉自出手。此马自会识道而行,你只需将话带到。”
晖桉接剑背上,背后便马上被寒意侵蚀。他扶身上马,调头便要走。
苍霁忽然轻拍了把晖桉的后背,说:“兄弟,西边妖怪不少。不过咽泉在此,你便放心奔马就是了。”
晖桉应声,猛地奔策而出。他一出城门,便听身后四道轰然重砸声顿时响起。青芒画符,四面高耸巨符将已临于血海边沿的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时不待人,今夜每一刻都宝贵万分。
晖桉紧咬牙关,他于漆黑之中全力奔马,朔风呼于颊面,邪魔的号叫响于两侧。他看不见,便只能将一切系于青骢马,除了狂奔狂奔再无选择!
净霖实在爱干净,苍霁与他同行几日,已将此性摸得清清楚楚。他又偏冷,故而不喜人近,也不喜人碰。然而此刻他便席地而坐,那光洁的指尖穿过他人被撕咬至腥烂的手臂,还能绕出个又快又细致的结。
苍霁在侧净手,说:“城中一半都是伤患,撤离绝非易事。”
净霖嗯声,待人离去后,方才就着水和苍霁一起净手。他洗着指节,口中说:“你会画”他罕见地犹豫,“会画龙吗?”
苍霁立即道:“天底下没有比我画得更好的人。”
“有一种咒术叫做画神术,西途城的颐宁精于丹青,最擅长此道。我与他虽然关系平平,却得过他几句点拨,故而对此道也颇有涉及。”净霖顿了少顷,说,“伤患不易撤离,劳烦哥哥画条龙,我自能让它驮人凌空。”
苍霁反问:“既然如此,何不自己画更加妥帖?”
净霖却将指节处揉得通红,不答此话。
“画龙不难。”苍霁稍作思量,“只是待他传到口信,血海已漫过此城,周围皆是恶相邪魔。画出的龙招摇过市,反倒不妙。”
净霖说:“城中人多,小兽难载。”
“画头巨牛。”苍霁打量那直立的符障,说,“堪比邪魔大小的牛,你以灵为缰,将符咒塞于底下,索性将这整个城都拉走。听闻你那日说,如今中渡粮食告急,我见这城中北角还有完好无损的粮仓,留下来岂不可惜。”
便是净霖也怔了怔:“一个城?”
“你在血海救人已是异想天开,何不再想大点。”苍霁说完自顾自地摩挲着鼻尖,又说,“邪魔穷追不舍时会张口示威。它口吐狂风,只要墙壁不破,牛便能跑起来。”
苍霁说罢在袖中摸索一番,掏出净霖所赠的小瓷瓶,说:“画出来的假兽吃得了东西么?”
净霖说:“我勉力灌灵,它就与真的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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