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若被他碰了痛处,几乎晕倒,扶着秦倌儿勉强稳住身子,喘息了片刻强笑道:“没事,我一时有些头晕。”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中,扶着他的手臂道:“你带我进去。”
那锦衣卫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扶着他向园内走去。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进门一眼望见的是一片平如镜面的湖水,这是汉王专门为他修的。他生在江南水乡,天性爱水,犹喜临水抚琴,汉王听说后立马让人推平了小半个园子挖了这个海子。当初陪着汉王住在这里,没事的时候,他在水榭里弹琴,汉王在湖岸的空场上舞剑,剑风激荡中,周围的花树上花瓣缤纷而落,明丽的日光下如同无数粉色蝴蝶漫天飞舞。入夜之后,汉王和他携着手,一个从人也不跟,沿着湖岸慢慢地走,谈着诗词,政务,和宫里的局势。
如今的西苑已是物是人非。不知多久没有收拾了,湖面上漂满了枯枝残叶和肮脏的积雪,岸边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杂草丛生,被寒风一吹瑟瑟抖动,仿佛在向他这个故人乞求什么。
柳云若的腿有些软,不知是因为臀上那又疯狂疼痛起来的鞭伤,还是因为这触景生情的悲酸。扶着他的锦衣卫觉得他的手抖得厉害,不放心地问:“公公,您真的不要紧么?”
柳云若伸手在额上一拭,才发现自己大冬天居然出了一层汗,他勉强一笑:“不要紧。汉……不,朱高煦……怎样?”他费了很大劲才说出那个名字,原来不管他多么会演戏,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不容亵渎。
那锦衣卫道:“老实的很,白天读书散步,晚上秉烛而睡,有时候对着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站就是半天。只是一遭儿奇怪,不说话,跟谁都不搭腔,饭食送进去就吃,不送也不要。我们都奇怪,难不成这王爷是个哑巴?”
柳云若只觉得鼻腔酸了起来,他明白这样的装聋作哑,是汉王与生俱来的血气,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征战者丢盔弃甲后的悲哀。汉王的心事除了他没有人能懂,所以他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转过小径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那个人影,汉王默坐在寒风中的石凳上,伟岸挺拔的背影与身下的石凳几乎凝固成一体,坚硬宛若雕像。
锦衣卫见他不回头,生怕怠慢了皇宫中来的人,大声道:“庶人朱高煦,有钦差驾到,还不速速起身接旨!”
柳云若的四肢都在颤抖,他哑着嗓子道:“你……出去……”
高煦听到了他的声音,霍然回头,一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柳云若,棱角分明的脸立刻变得惨白。
他转身的那一刻,柳云若心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汹涌澎湃冲击得头都晕了。隐约中还记得有些事要交代,哆嗦着手伸进袖子,又拿出一叠银票塞给那侍卫,道:“让所有人,都退下,我有密旨……”
那锦衣卫神色一凛,忙道:“遵旨!”匆匆行了个礼去了。
柳云若强撑着挪动脚步,走近高煦,喉头像是被什么哽着,唤了一声:“王爷……”底下的话竟都噎住了。
高煦深深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看到他唇上的齿痕,他当然想不到这是柳云若在挨鞭子时自己咬出来的——只当是激吻留下的痕迹——眼中悲怒的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是钦差,就宣旨吧,是显戮还是暗鸩?”
“王爷,我是来看您的。”
高煦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那就是暗鸩了?拿来!”他向柳云若一伸手。
柳云若怔了一怔:“什么?”
“鹤顶红!”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柳云若不知为什么汉王对他如此冷淡,伸手想搭上汉王的手,他已快要站不住了,随时都有可能跪倒下去。
哪知高煦甩开了他的手,吼道:“有旨意就说!少玩花样!告诉朱瞻基我好得很,养好了身子骨儿就等着上西市!倒是你……”他看看柳云若身上的衣服,刻毒地一笑:“他怎么才给你六品服色?人家董贤(汉哀帝男宠)还是个大司马呢!”
“王爷!”柳云若如迎头挨了一棍,眩晕中身子一晃,惊恐地望着高煦颤声道:“……您怀疑我?”
高煦突然伸手一探,虎钳般的手已抓住了柳云若的喉咙,微一用力就听见了喉头“咯”得一声轻响,他咬着牙冷冷道:“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你不知道我是会杀人的么?郑亨他们都死了,你独活着就不觉得孤单?!”
因为被扼得头向后仰,柳云若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回流到眼眶和鼻腔,非常难受。喉头痛得窒息,他却不敢伸手去扳汉王的手,只能努力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王爷……我……都是为了……您,我……没……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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