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惑 作者:掠水惊鸿 【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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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倌儿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似是犹豫了片刻,低低地回答:“能。”
“好,帮我研磨,我写一封信给他。”
“柳公公!”灵倌儿的眼中现出惧色,一旦暴露身份,他怕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郑王。
柳云若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轻笑一下道:“自此后只有他怕你,你不必再怕他。”
灵倌儿慢慢地起身去拿笔墨,走到半路却突然折回来扑通跪下,颤声道:“柳公公……你别做了好么?我也不做了,我好怕,我只想平平安安活下去……”
“呵……”灵倌儿的脸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涨得通红,几滴泪水如挂在苹果上的露珠般晶莹,柳云若忽然有些自责,分明还是个孩子,把他拉进这复杂混乱的漩涡是不公平的……他自己的童年过得艰辛,故而异常珍惜这份单纯。
但他却别无选择,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灵倌儿便不能做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就像他不能安定地做皇帝的宠儿。他觉得自己在向某个无法欲知的黑暗深渊坠落,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他便不复回升。如此奋不顾身,只为了证明那份爱的真实,那曾是他的信仰。他已无法计算生命里的亏欠和负罪。
拍在灵倌儿肩头的手有些无力:“我自然会保你平安,别怕,真的不要怕……”
他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空虚,心里有隐隐的痛感,现在他还可以安慰灵倌儿,只是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谁又能安慰他。
写完信他只觉疲惫,外面天色急速变异,不一会儿便浓云滚滚大雨瓢泼,屋里倒凉爽了一些,柳云若听着雨点猛烈砸在窗棂上的闷响,心里迷迷茫茫地恍惚,分不清清醒与睡眠的界限。
依稀回到江南,亦是这样阴雨潮湿的季节,他站在公堂外,看见那个女人平静地躺在地上。她似是已想好了结局,给自己化了很艳的妆,死亡也无法抹去的红晕停留在腮上,她的神情终于释然,没了怨恨,于是比她活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他看见穿着公差服色的人将一块白布盖在女人身上,突然慌乱起来,想上前阻止,他想说我还没有摸摸她,让我摸摸她的脸。
七年,她从未给过他爱抚,他是她的负累,亦是宿命的缺陷,如同一块无法痊愈的伤疤,时时提醒她一段自取其辱的感情。他代替所有人承担了她的恨,只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没有什么仇恨如此彻底,是从生命里带出来。
他依然想抚摸她一下,她的肌肤,是如丝缎样的光滑。
可是她很快被抬走了,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另一个担架的男人身上还在淌血,滴滴答答洒落一地。他知道这人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一直能听见那种声音,滴答,滴答,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脚上。他低头看着,不说话,那样鲜红的颜色。
围观的人们悄声议论,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
他却清楚地明白,他不害怕,他只是失望,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已全部断裂,无法挽回。这种感觉如同被迅速切一下一条手臂,还觉不出疼痛,只能无辜地看着伤口血如泉涌。
那些血迹,终于被大雨稀释,他只能感到脸上有水,却不知是不是泪。朦胧的水气里,一切悲伤和罪恶都可以掩饰。
他终于哭泣,他握住一只手说,不要走。不管是谁的手,谁都可以,孤独是一种残废,让他从小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不能有所要求。他只是想找一个人来爱,那人爱不爱他都没关系。
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朕不走,哪也不去。”
朕……?他恍惚着想起,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和那只手带给他的抚慰不同,于是他在眼睛睁开之前神智已完全清醒。
宣德就坐在床头,神情温柔地望着他:“怎么了?疼得厉害?”
“哦,”他淡漠地抹去脸上的水,触手是一片冰冷,勉强一笑:“不疼,刚刚魇住了。”
宣德把他的上身放到怀中道:“难怪,你这样趴着太不舒服。”看床头有扇子,顺手拿来给他轻轻扇着:“想来真是委屈你了,进宫一年,倒有一半日子是趴着过的。等你伤好了,朕带你出去散散心。”
“出宫?去哪里?”他有些警觉,时值多事之秋,宣德怎么会有心情出宫。
“献陵竣工了,朕要带着几个王爷去拜谒。顺便也要给朕选一块地方,你不是懂堪舆(风水)么,帮朕看看。”
原来是这件事——仁宗因为驾崩突然,去世之时陵寝还没有开工,先帝陵寝不安,也是几个藩王赖在京城不走的一个借口。宣德前些日子连连下旨督促献陵的修建工程,也是要堵几个藩王口的意思,让他们早早就藩。安南战事不定,宣德看来是拿稳了“攘外必先安内的”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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