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想了想,忽然自失地一笑:“当皇帝真累,有时候要装得云山雾罩,让底下臣民猜不透摸不着,有时候又急得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柳云若淡淡道:“寻常百姓尚且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何况帝王?”他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忙躬身道:“臣失言,皇上恕罪。”
宣德伸手抬起他的脸,指尖沿着他的脸颊轻轻抚摸:“你没失言,知音难求,但人多有奢望,帝王也是人。比如今日这些话,朕想对你说,你愿意听么?”
柳云若被他说得心头微酸,没有回避他的手指,轻声道:“我帮不了皇上什么,但皇上若是有心事想要倾吐,我愿意听,这些话,我带到棺材里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们都是坚韧聪慧又自卫的人,且地位如此,将来都逃不过史册记载,容不得暴露创伤和脆弱。赞誉也罢,唾骂也罢,如此喧嚣,辉煌热闹,却没有一丝丝的暖意,盛名之下的虚弱,又能对谁言说。但是他是甘愿的,即使他日要兵戎相见,他也会为把宣德这一刻的软弱藏在心底,默默为他守护。
宣德眼中荡漾起一片温柔,轻轻一拉他:“过来……”
“皇上……”柳云若脸上一红,“山下有人。”
宣德却不依不饶抱住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孩子气:“让他们看好了,反正已无人不知。”
迟疑之间,身子已被他揽在怀里,柳云若也就不挣扎了。宣德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也来么?朕要把陵寝的设计工程交给你,你给朕选一块地方,给自己也选一块,就挨着朕。”
柳云若身子剧烈一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宣德会做这样的决定,附葬帝陵的从来只能是皇后和地位较高的妃子,他一个太监,哪有这样的资格?何况,宣德想要表示的,已不仅仅是荣宠,而是一个许诺,是“生同室,死同椁”的爱意。
他知道宣德是喜欢他的,可是不应到这种地步,这样厚重浩荡的一种交付,超过他的预想……他一时说不出话,即使是多么卓绝的心智也难以一下消化这样充盈的感情,也许只有在这短暂的片刻,他才是一个正常的人。
宣德用嘴唇蹭着他的脖子,轻声道:“怎么了,不喜欢?”
柳云若苦笑一下:“汉哀帝也曾给董贤在自己陵寝旁留了一块地方,可董贤死后依然被挫骨扬灰。”
“你拿朕比汉哀帝?”
“臣不敢,臣只想说非份之福得来不详,不是不喜欢,是不能领受。”
“你能!”宣德忽然搬过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眸子道,“朕得有天下,想给自己心爱之人什么福分都可以,只要你是真心爱朕,便领受得起!”
爱……柳云若竟是语塞了,这是宣德开出的条件,他们始终在抗衡。宣德要他的甜言蜜语,身体的付出,甚至是性命,他都能给,唯独这个字是禁忌。
他慢慢伸手,想要触碰宣德的脸,又有一丝胆怯,这样一张骄傲而英俊的脸,本来想要谁的爱都可以,却偏偏选择了他。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是一场游戏,规则叫做“不能爱”。
那一刻柳云若是绝望的,他扬起头,想要克制自己眼中的泪水,却看见漫天漫地的枫叶,刺眼烂漫的红,就像血液一样沸腾。
宣德以一个坚定的手势,将柳云若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俯下头亲吻他,一片寂静中只听见秋风吹落枫叶的声音,宛如一场华美的自尽。
二十三、沉思往事
祭拜过仁宗后宣德带着一干大臣前往天寿山之南的猎场,这块猎场自从永乐二十年成祖身体抱恙后就没有再用过,四五年间场子里的野兽都养得繁盛肥大。因为往常都是人来喂养,这些野兽见了人根本不怕,连跑都不跑,一射一个准。
猎打的太容易,宣德反而觉得没意思,早早回了行在,柳云若一边帮他脱下披风一边道:“听说皇上今儿个大获全胜了,打得猎物侍卫都拖不回来,怎么不多玩儿一会儿?”
宣德摇头皱眉道:“这儿的侍卫都是笨鳖!哪有把猎物当家猪养的,山鸡都肥得飞不动,在朕马前挓挲这翅膀晃来晃去,好好一个围场硬是给糟蹋了。过两天咱们还是往南走,进山,山里的动物有灵性,打起来也有趣些。”
柳云若一笑,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会让他觉得没趣,他喜欢桀骜的、有灵性的猎物,征服起来更有快感。所以他也是他的猎物?
这时候黄俨进来,问宣德打来的猎物如何处置,宣德想想道:“朕记得有几只兔子,毛色很好,送回宫去给太后和孙贵妃各做一条围脖。给朕留一只獐子一只鹿,其余的都赏了诸位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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