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了,柳云若苦笑了一下,俯身叩首:“臣罪该万死。”
“万死?……”宣德仰天“哈”得一声,脸上却全无笑意,言辞比刀锋还冷,“谁能万死呢,凌迟也就一千刀吧,你要不要试试?”
“但凭皇上发落。”
“你倒是有恃无恐!你以为朕不能把你怎样?你以为朕还会再原谅你么……柳云若,你本事不小啊,人在皇宫,还能教赵王如何招兵买马,如何联络官员,你怎么那么笨?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行刺算了?!”
“皇上……”柳云若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缓缓抬起头,“我只是想救他出来……”
宣德的身子一动,他差点冲上去揪起柳云若的领子问一问,朕对你到了如此地步,你还念念不忘的是汉王?这一年来,所有的泪水,欢笑,缠绵,依恋,就没有一丝是真的么?
可是他立刻意识到,这里有很多侍卫,这已不是他和柳云若之间的感情问题,这是国事,他是皇帝,便只能用皇帝的方式。
朝堂上,当刑部右侍郎魏源抖出这封信的时候,他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白,只看见魏源的嘴一开一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赵王果然是够窝囊,柳云若给他的信,说明了让他看过随即烧掉,他却大大咧咧带在身边,喝醉了酒从袖子里掉出来,被宣德派去的长史李时勉顺手捡了去。
李时勉果然是够聪明,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用密折承奏皇帝,而是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交给了他的同年——在永乐年间任过御史,现在官居刑部侍郎的魏源。
魏源果然是够老辣,他也没有呈报皇帝,而是在早朝百官云集之时,将这封信连同请求惩办柳云若的奏本一起奉上,于是满朝大哗。
宣德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大臣慷慨陈词,痛斥柳云若的罪行,要求自己除去妖孽,以正纲纪。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左手把右手手腕掐出了血,他想自己应该回应一些什么,同意也罢,否决也罢,他是皇帝,总得发表意见。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原来柳云若说的是真的,人痛到极处会发不出声音。
那一刻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深深伤害的普通人。他能够看见自己的心脏裂开很多缝隙,疼痛出血的,却又无法填补,柳云若把所有的信任和诺言都夺走了,他甚至没有跟他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准备,就这样迎头一击。
他现在希望柳云若的眼里会有些恐惧,有些哀求,好让自己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不是如此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好了这一切。宣德不愿把这平静理解为不在乎。
他深深吸口气,想起魏源说的那些话,现在已不仅仅是杀掉柳云若这么简单了。
“谁给你送的信?”
“赵王派了一个人来,我不认识,把信交给他而已。”
“你信中说‘在京多方联络’,都联络了什么人?”
“没有……”
“撒谎!”
“真的没有……赵王胆怯,我不过虚张声势,增加他的信心而已。”
“柳云若!”宣德怒喝一声,猛地起身,顺手把一个香炉砸过去,他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强迫自己又坐了下来。现在只能冷静,这亦是一场决战,最先动情的那个人会输,他已经输了很多次,这次不要,坚决不要!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朕?
原来最残忍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他压着嗓子,想提醒柳云若一些事实:“朕告诉你,这件案子已经满朝皆知,就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承担下来的!你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活命,要是按照百官的意思,把你送到锦衣卫狱,你到时候连死法儿都没得选!”
柳云若抬起头,怔怔望着宣德,他试图从这些凶狠地言辞中剥离出一些关怀,我还可以这样认为么?皇上,你在担心我?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高高在上的方式,也许一个拥抱,我就可以把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倾吐出来。
柳云若轻轻地说:“真的……没有了……所有罪过,在臣一身,请皇上发落。”
宣德阴郁地看着他,自己一次次伸出手,而他一次次地拒绝,他知道始终是自己爱得更多,所以也伤得更重。
这个人凭什么?一再为所欲为,而他,身为皇帝,却除了等待和隐忍,无能为力。愤怒和失望让他全身战栗,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脏结成一个小小的、坚硬的石块,既然不能用爱解决,就只好用权势。这样才能控制他,这样才能不受伤害。
宣德咬着牙狞笑:“你真想去参观一下锦衣卫的监狱么?朕还没听说谁能整个儿从那儿出来,你要不要亲身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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