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鱼带着白马往前走,道:“去衙门改户籍。”
白马忽然反应过来:“买猪肉还兴搭上块儿猪肝!说好了要搭上檀青呢?”
岑非鱼掏掏耳朵:“老子买了他的‘初夜’,可没有享受过,谁爱他谁替他出钱去,我可不当这冤大头。”
这回,岑非鱼并没有用轻功,他跟白马手牵手,慢慢走过秋日的洛京。日光暴烈,两人手心里全是汗,岑非鱼这才舍得把白马放开。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别人家的屋檐下的阴影里走过。
岑非鱼一面走,一面向白马讲述洛阳各地的故事,譬如“此地原是菜市”“这家人原是卖豆汁儿的”“二十年前,那边的城墙比现在高,现在墙上长满野草,是惠帝不喜兵戈,许久没有修葺的缘故”。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自己家的故事。
很快,衙门便出现在眼前。
白马这辈子,不是在打猎骑马,便是在为奴为倡、逃避追击,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到衙门里,直觉浑身不自在。
“跟着你二爷混,怕什么?”岑非鱼拍拍白马的肩膀,“往后行路时须抬头挺胸,谁不服你便揍他,打不赢还有我,若我也打不赢……嘿!绝不可能!”
白马一副梦游的模样:“我、我只是觉得……我只是怕你做得坏事太多,被官府抓了反倒要我来赎你。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不想,岑非鱼并非大言不惭。他刚走到门口,便有穿着官服的人前来迎接,岑非鱼明明没有功名在身,但当官的都对他十分恭敬,唤他作“曹先生”。
在岑非鱼的示意下,小吏烧掉了白马的赤色户籍牌。周朝户籍牌均用染料染色,以区分高低贵贱,奴隶、杂户等均为赤籍。倡优虽算是杂户,亦只是比奴隶高了一等。
小吏取来一张一尺二寸的黄纸,沾墨润笔,问:“曹先生,此子已满十六,本应单独立户。但他既是胡人,又曾是赤籍,按例不可单独立户,小的将他记在您的户里?”
岑非鱼点头道:“记作我儿就是。”
白马气不打一处来,连忙阻止道:“侄儿!”
小吏擦了把汗,提笔写就,继而翻开官府的户籍簿,将白马写入了岑非鱼的户里。白马偷偷看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却半个都看不明白,如此便错过了知道岑非鱼真名的机会。
片刻后墨迹干了,小吏便把黄纸卷成一个小卷轴,送给白马。
然而,白马衣衫单薄,根本没地方可以藏东西,便只能由岑非鱼代劳,先将小卷揣进怀里。
岑非鱼心情极好,一路走来,见什么都觉得很好。
他带着白马,吃遍了洛阳里坊区里最繁华的集市,一面掐着手指,为白马设计往后的生活:“教你读书,教你习武,等你长成翩翩佳公子时,只怕你就不要我了。那也没什么,到时候我也老了,老头儿惹人嫌,你想走便走吧。”
“你为何……”白马想感谢岑非鱼,但这样的大恩,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清楚的。于是,他便什么也没说,埋头吃一串烤肉。说来也是可怜,白马对饥饿的记忆太深了,纵使现在日日都能吃到山珍海味,他的吃相依旧粗鲁难看,像是在跟人抢。
“就是想照顾你。”岑非鱼他想了想,又补了句,“我戒酒了。”
两个人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扶着墙走回青山楼。
时近傍晚,凉风忽起,漫天秋菊花瓣飘摇,整条街充斥着浓郁的香气。随狂风漫舞的花瓣多得不可思议,金色的光斑和狭长椭圆的阴影上下浮动,瞬息万变。
这日的夕阳,是一片极浓郁的金黄。大朵大朵的流云,都被镶上了鱼鳞似的金边。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在一川洛水上,河面一半浓绿、一半橘红,碎金点点浮动其上,仿佛散落在尘世间的年月光阴,随着流水浮沉,向西一去不返。
白马跟在岑非鱼身后,被罩在他的影子里,抬头也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岑非鱼的背肌结实,然而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背肌不如周望舒那样挺直,像是背负许多重压,偏偏他脖子一歪,就是不愿与任何人诉说。
在这温柔夕阳和花瓣与香气交织成的如梦的天地间,时间就像地上的人影一般,被拉得很长。
白马看着看着,莫名地生出一种“就是想照顾你”的奇怪想法。
白马问岑非鱼:“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岑非鱼似乎答非所问:“就在这两日了。办完谢瑛的事,咱们就去江南,去唱一出好戏,下一个该轮到赵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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