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越听,脸色越是苍白:“你要怪我?”
周望舒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些话会令你伤心难过,故而,很多话我一直都没对你说,以后也不会再说。可是母亲,我想做你的儿子,而不是你手中的一把剑。”
周望舒几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这句说完,他舔了舔嘴唇。
檀青觉得十分难过,假装伤口疼,把手环过周望舒的后颈,紧紧地搂住他。
周望舒的嘴唇碰到了檀青的额头,两个人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我会长大,父亲的旧部会变,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我不希望你总是停在过去,我希望能你能放过自己。”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擦肩而过,停了下来,把怀中的木盒递给乔羽,“爹已去了十六年,你如此满心恨意,他亦不得安息。”
乔羽独自站在夜色中,过了很久才打开木盒。
周望舒回到父亲的旧房间,重重阖上门扉。他把檀青放下,点了灯烛,烧了热水,为他清理伤口。
檀青背上皮开肉绽,额头滚烫,脸颊微微泛红,浓黑的睫毛像是两把不停挥动的扇子,整个人轻微地抽搐着。
周望舒拿着热布巾,为檀青擦干净背后的血污,发现他的后心处有一个很旧的伤疤,那伤疤应当是匕首刺伤,位置距离心脏很近,看得出下手的人原是要杀死檀青的:“何时留下的伤?”
烛光微明,在这样柔和的橙光下,冰冰冷冷的先生竟也显得柔软起来。
檀青满脸通红,对周望舒的问话无有不答,道:“那是四年前,我父亲去世了,哥哥为了争家产,让人杀我。我大难不死,逃了出来,正巧被人贩子抓来洛阳。不过,哥哥娶了我母亲后,母亲郁郁而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胡人的习俗,连妻子亦是父死子继,檀青知道哥哥娶了母亲,并没什么稀奇。但他三年来,半步不曾离开洛阳,为何还能知道母亲郁郁而死?
除非他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孩子。
若是别人,说不得会多问几句,但周望舒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点点头,道:“眼下局势未明,你还有危险,暂时待在我身边。待到风波过去,你便可自由行动。”
檀青听了这话,挣扎着爬了起来,道:“不不不!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周望舒被他这直愣愣的话给惊住了,半晌不发一言。
檀青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岔开话题,问:“那先生呢,待到风波过去,你想去哪?”
周望舒摇了摇头,道:“不知。或许去访游名山大川,感悟天地大道。”
檀青读过书,擅长于周望舒这种有文化的人分辩:“先生,子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道,何以晓天道?”
周望舒点头:“你说得,也对。”
檀青打蛇随棍上,忙说:“让我跟着你吧!先生,你不与人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了悟人道?”
周望舒不再说话。他费了一番功夫,为檀青上了药,包扎好,继而转身走到窗边,盘腿坐在桌上打坐。
灯烛烧到尽头,冒起黑烟。
檀青没敢睡着,双眼偷偷睁开一道缝,偷偷观察周望舒,见他推开窗户。
银汉迢迢,星河如瀑。
周望舒闭眼调息,说了一声:“好。”
远处有人在弹奏古琴,是一首《凤求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大风起,弦断曲未央。
第三卷 江南一夜
第67章 越江
自八月初十起,洛京全城戒严,朝廷对谢瑛党羽进行清算。
太傅谢瑛风光一时,终因谋反被诛。此中虽有蹊跷,但他犯尽众怒,得此下场,时人无不额手称庆,甚至无人愿意为他收尸。
谢瑛谋反第二日,萧后重回惠帝身边,洋洋洒洒列一名单,命禁军殿中郎孟殊时诛杀谢瑛亲党。中护军吴见安、侍中吴允、主薄杨茂以及大小官员共五十八人,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未免先帝顾命诏书闻于四海,萧后暗中命李峯血洗谢府,烧其宅院。
洛阳城中血流成河,天地间都飘荡着朦朦胧胧的红光。
到了斩首谢瑛亲弟,早已辞官归种草养猪的谢珧时,他跪在断头台上大呼冤屈。
官吏问其因由,谢珧请人前往家族宗庙,从石函中取出一封奏折,乃是他辞官前对先帝所上的谏言,“历观古今,一族二后,未尝以全。”两人立一赌约,若谢珧不幸言中,请免己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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