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奕伽点点头,“赵王趁双方交战无暇他顾,遣使传书大帅,向他索要虎符,临阵易帅乃是兵家大忌,此举自然被大帅拒绝。赵王似乎早就算好了,回头便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遣国丈谢瑛为使,持节巡察,匈奴则退兵不动。
“是时,朝中易储的呼声很高,谢瑛忙得焦头烂额,他连夜赶来,匆匆看了几眼,不见大军临城,便回禀武帝言赵王所报属实。武帝勒令大帅,七日内交出帅印、虎符。此七日内,玉门关遭到两面夹击,赵家军血战力竭,向朝廷连发九道带血的羽檄,均被赵王在北山拦截。”
乞奕伽眼中的血红越来越多,一拳砸在自己胸前,欲大吼,然而声音却已喑哑:“我便是那道催命符啊!”
雪奴脑海中浮现出尸山血海,问:“你……做了什么?”
乞奕伽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喘息着回答:“你父十二参军,入并州军下属的白马营,十五为白马少帅。他与曹三爵从虎符中发现楼兰秘宝,将其分为三块,二人各执一块,第三块令曹三爵秘密送与齐王梁攸。”
雪奴满心疑惑:“曹三爵是谁?白马军又是什么?”
“没时间了。”乞奕伽神色慌张,迅速说道:“我与千骑白马军护送曹三爵到东海寻齐王,回程途中才知武帝下诏讨逆。赵王领幽州军前往玉门,匈奴依约撤军。幽州军赶到时,只见全副武装的赵家军,便将他们尽数当做叛军……诛杀了!”
雪奴血气刚刚上头,却越听越冷,胸膛剧烈起伏,问:“乞奕伽,你到底做了什么?!”
乞奕伽泣不成声,竟然略有些七窍流血的迹象。他跪地抱头痛哭,道:“我随曹三爵从东面来,趁他领兵突进时潜逃。我、我提前带着……赵王的人,和他伪造的圣旨,一并送给大帅,让他们开城门,迎接……援兵。”
“你!如何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雪奴夺过乞奕伽手中的匕首欺身上前,将刀刃紧紧贴在他颈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你!你——!”
“那你要我如何做呢?!”乞奕伽怒吼。
雪奴吼了回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我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忠君爱国!你是大周朝的百姓,是赵家军的将士。五万人和五百人,孰轻孰重,难道分辨不出来么?!”
乞奕伽悲痛欲绝,“食君之禄,而令父母愁!大周何曾将我们胡人视作百姓?五万人是人,五百人就不是人了?人命怎能数计量?天地间最多的便是人,可部落里的人,是我的父母兄弟!”
“哐当”一声,雪奴手中匕首落地,他始终没有下手。这能怪谁?他们都不是老天爷,哪里争得出一个答案!
乞奕伽只是一枚棋子,在那些以天下为局者的手中,他的命,五百羯人的命,五万将士的命,乃至于天下百姓的命,俱是轻如鸿毛。
乞奕伽告诉雪奴,赵桢本领兵在西线作战,带千骑白马军向外突围出了玉门关。而后又在云山受到乌珠流的伏击,仅有乞奕伽凭借地形优势,带其突出重围,来到羯族的地界。
最终,赵桢在圣女阿纳希塔的照料下捡回一条命。
乞奕伽引颈就戮,双眼汩汩冒血,“但那已是一年后,赵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少帅回不去,也不能回去,日日借酒消愁。后来……总之,他与你娘有了你,便留下了。”
雪奴背脊发寒,浑身颤抖,“他们为何要致我父于死地?”
乞奕伽闭目摇头,“没有为何,利字当头便是如此,你永远不要轻信中原人,不要轻信任何人。”
雪奴,一时无语。
“你的敌人,是乌珠流与梁伦。可他们权势滔天,你无法撼动分毫。”乞奕伽说完最后的话,终于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不要去……报仇……白马……好好……活……”
“舅舅!”乞奕伽的血染红了雪奴的衣襟,带着他的话,如利剑般,将少年的心扎得满是窟窿,“如此血海深仇,你叫我怎能放下?!”
雪奴看着乞奕伽布满疤痕的脸,直到天光微明。
清晨第一缕微光穿进营帐,落在雪奴双眼上,那灰绿的宝石,经过此夜后,变得无法描摹的深邃。
乞奕伽满脸青紫、七窍流血,是被人毒杀了。
雪奴慌忙将那道矫诏收入匕首的鞘内,带着刀大叫着冲出营帐。
“人呢?你怎么了?人呢?你们都怎么了?!”
“起来!起来啊——!”
日光入渔网般洒落,网住了洞穴中所有的生灵,照亮天地间纷扬的雪花,微小浮游的尘埃颗粒。水源旁边横七竖八的羯人,男女老少,俱是七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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