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想陪床,一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他就难过得睡不着觉,一边想着“我爹才不会有事呢,走着瞧”,一边想着“我还是守在他边上好了,万一……”。可是母亲说,别去了,爹爹已经把真煌剑传给了你明尘哥哥,他才是下一任云中阁主。爹爹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他,你当避嫌。
他哭着说,我为什么要避嫌啊,他是我爹啊!他病得快要……我都不能在他床头多看他两眼么?
母亲温顺怯懦,只会抱着他一起流泪。
腊月廿七那天,父亲突然传他到清秋阁。他看上去大好了,坐在床边喝药,数九寒天穿着一件矜衣,还一点不冷,脸上气色红润。哥哥坐在窗边,闲极无聊似乎在发呆,看到他来眼睛一亮。他也顾不上许多,扑进父亲怀里,只觉得这些天做了好长一个噩梦。
“你年纪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缠人。总是一哭鼻子就扑进爹爹怀里,爹爹若是不在了呢?你难道跑你哥哥怀里哭么?看他不打你。”父亲笑说。
“哭就哭,我打他做什么。”哥哥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不论他说什么,父亲都觉得是在顶嘴,只是现在打不动他了。
“你们随我来。”父亲走到多宝格前,转动玉貔貅,屏风后面传来沉重的移门声。两兄弟皆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父亲房中还藏着这样的机关。
父亲提着一盏灯走进密室里:“这是我们纪家藏宝的地方,历代家主的名剑、各色珍奇都囤在这儿。这是’斩立决’,剑灵是狴犴,这把剑只杀恶人,若是拿去对付好人,一点用都没有。这是’春心’,用这把剑同时刺伤的两人,会一辈子难舍难分……”两兄弟打量着神龛上一把把名剑,只觉得长明灯看上去阴嗖嗖的。
冷不丁的,纪子矜指着一个空荡荡的神龛问道:“这里本来是什么?”
“这里本来存放的是雀蓝机皇,但是被人带走了。”父亲说着,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古卷,封面篆书写着《俱神宗》。他交给哥哥道,“这就是我们纪家最上层的内功心法。我这辈子没有练到俱神宗境,以后也不可能了,你要勤加练习,一刻都不得耽误。”
哥哥傲然应是。
“檀儿也不能偷懒,知道么?”父亲揉揉他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小聪明多,沉不下心来,这一点不如阿桐。阿桐,你要看好你弟弟,督促他好好练功。檀儿也是一样,如果你哥哥偷懒,你就拿剑抽他屁股。修剑道枯燥无聊,两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服气谁,那才有劲。”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怅惘。
两人这回一起抱拳应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坚毅冷峻,一个风神秀朗,隐隐都有剑侠的器量风度,父亲那点怅惘被快慰驱散了,连声说好:“都是我纪家的好儿郎……咳咳。”
“爹爹!”他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哥哥也难得面露忧色。
父亲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躺回床上。他要去叫大夫,父亲说了句免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他们俩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俩还小,母亲们之间的龃龉,跟你们没有关系,知道么?你们俩是亲兄弟,都是纪家人,没人比你们更亲了……”父亲说着又咳嗽起来,捂着的帕子上血迹斑斑,“阿桐没什么心机,檀儿你要多帮衬着他,别叫他被外姓之人骗了去。同样的,阿桐功夫高些,要护着檀儿,旁人若是欺负他,要记得自己是哥哥。”
明尘应得爽快:“好说,我心里有数。”
倒是子衿不服气道:“我自己也能护着自己!”
父亲慈爱地揉揉子衿的脑袋。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来,郑重对两兄弟道:“你们要小心昌州宋氏。”不等细说,却是咳嗽连连。外头大夫进来,父亲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用午膳,不想叫他们看见自己的没用模样。
两人在外头心事重重地用完午膳,他执意不肯走,要守在父亲身前,哥哥很高兴地将他留下了。不多久困意袭来。父亲知道他素来有午觉的习惯,叫人拿了一床小毯子,让他在贵妃榻上打个盹。哥哥就坐在他脚边翻着那本《俱神宗》。
然后……然后似乎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有什么在唇上辗转吮吸,湿湿软软的。呼吸牵缠间,不知有多缠绵……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惊雷,竟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他声色俱厉地连呼孽子,一边呕血,一边叫来大太太。他只听见大太太不住哭着,说着“随园”、“分开”之类的。他一脸懵懂地望向哥哥,用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然而只直视着自己的父母,紧抿着唇脸色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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