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呷了口酒,看了蓝宇一眼,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是个最好的听众,我接著说:「他临死前,突然睁眼了,我想是回光返照。他看着我们每个人,最后眼光落到我身上,他肯定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来,他心里可能真的喜欢我」我有点激动,说不下去。
过了好久,我听见蓝宇低声说:
「我想他去世的时候不会太难过的,咱妈、你、还有你两个妹妹都守在他身边。他应该是满足的」他停了片刻:「我母亲死的时候没有人陪著,她自己吃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我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讲到他母亲的死,她是自杀的,难怪他从来不说。他表情有点怪,虽然很伤感,可带著冷漠:「我父母虽然住在西北,可他们都不是当地人,我妈妈是杭州人,父亲是东北人」所以他既有北方男人的轮廓,又有南方人的清秀,我看着他想。
「他们都是『工大』的老师。我小时候家里一直很好,我父亲特别喜欢玩。他总带著我和我妈妈玩,他教我拉二胡,带我集邮,还和我一起做算术应用题,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学完了初二的课程,都是他教我的。我妈妈不喜欢说话,她对谁都好。我以前从未听过他们吵架,唯一的一次是我妈妈说我爸爸大男人主义,家务一点也不帮忙,可后来她又笑着对我爸爸说『我不要睬你』。」
他说着还挺甜地笑。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改革开放了,我父亲算是最早跳下商海的知识分子,他好像研制了一个风机,被乡镇企业聘用。我们家变成校园里最富的人家,我们最早有了冰箱、彩电,全院的人都羡慕我们」我已经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现在这种事情很多。
「我父亲和你们这些商人不一样,他不懂得玩,他一玩就认真了。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我见过那女的,她实际上很漂亮,可在我看来却丑陋无比我十二岁,不敏感家里发生的事情,直到我母亲中风。医生都说她刚四十岁就这样,太年轻了。我每天放学到医院看她,我父亲很少去。」蓝宇明显地喝多了,否则他不会说出这么多话。我没有劝他停下来,这是太难得的机会。
「她其实已经没事了,出院了,可她还是死了。她留了很长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的,也是写给我父亲的:她恨钱,她说钱能使人变得冷酷,自私,无情。她说对她而言最珍贵的是感情,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听着,心不禁抖了一下。
「她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出去,离开『工大』的环境,她要我自立,要我堂堂正正地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蓝宇说到这,突然停下来,微微发红的眼睛瞪著我。我好像看到了怨恨。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他低下头,一个手扶著酒杯,一个手把弄著个酒瓶盖子。他又接著说:「我妈妈一定没想到,她死后还不到一年,我父亲的『事业』就一落千丈,连自己的积蓄都赔进去了。可他和那女的已经结婚,还生了个女孩。他又回去做大学老师,所有的人都笑话他:逼死了结发妻子,又变成了穷人。我觉得他们也在笑话我」
「那女的开始对我还好,后来很坏。高三时,学校里每天做模拟试题,老师要求交钱印刷,她为此同我父亲大吵,说没钱。后来我考上『华大』,她再也无法容忍我,她告诉我家里很困难,她和我父亲的工资只够用来吃饭。我爸爸什么事都不管,只沉迷于围棋中,他已经是业余六段了。」蓝宇无奈地笑着,又倒了杯酒。
「少喝点吧!」我劝阻著。
他根本没理我,接著说:「我向住在杭州的一个舅舅借了一百元钱就来北京了,就遇见刘征,遇见你了。」他说着又看我,并冲我笑,意味深长。
「他妈的,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他突然恨恨地骂道。我不知道那是指他父母的事,还是指遇到了我。
「别喝了,再喝就醉了。」我边说边将他的酒杯收走。
「没事的,我没醉。」他自己站起来,扶著墙进了洗手间。
他回来后,躺在沙发上,媚态十足地看着我问:
「要不要玩一把?」
我摇摇头:「没情绪。」我确实毫无心情。
「自从我妈妈死后,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他又喃喃的对自己说。我想那一定是指我吧!
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照得卧室好亮。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我们都醒了。
「我的头好疼,昨天晚上真是喝多了。」他说。
「没有,你还一直挺清醒的。」
「那酒本来是给你买的,结果我倒醉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没有接他的话。我从侧面端详著他,看着他粗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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