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看窗外那大片开放的各色鲜花,浅金色的日光如水般流淌在花叶草木之间,清风习习,春深似海,不觉默默凝望,须臾,才淡淡说着:“这些衣裳似乎做得多了些,根本用不了的。”连江楼俯身抚他长发,道:“如今尚不知是儿是女,自然男女两种衣物都要齐备。”师映川深深看了男人一眼:“……那么,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连江楼罕见地微微扬了一下唇角,虽然这个笑容并不算灿烂:“……都很好。”
说着,已将脸颊贴在师映川的腹部,流露出一丝带点认真倾听又带点小心的神色,动作轻柔和缓之极,显然是不想伤到师映川父子哪怕半分,这样温暖而寻常的画面,这样的连江楼,这样的岁月静好,是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仿佛这个人脱去一切光环,走下凡尘,在此刻只是一个体贴伴侣和子女的普通男人,师映川先是微微一颤,接着就情不自禁地抿紧了唇,他迟疑着慢慢伸手,终于抚上连江楼墨色的长发,窗外的春花开得惊心动魄,一如他此时嘴角纠缠出的波澜,师映川定一定神,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点愉快,淡声道:“你现在就算再仔细听它,又能听出个什么?至少还得再有几个月罢,才会开始有点动静。”连江楼起身,在榻沿侧身坐了,目光仍是停留在那还很平坦的腹部,道:“……为了我们这个孩儿,累你受苦了。”
用最平淡的话语,来无意中流露出饱含情意的内容,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不知结局的开始……一时间有难言之情突地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之人情绪脆弱易变的缘故,师映川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冲击在胸腔里一荡一荡,脑子里全乱了,他抬手按着自己的下巴,来掩饰异态,却恰逢连江楼这时看他,见那长睫轻颤,凤目迷离,如此颤颤之态似是正在失神,仿佛为什么事在忧心彷徨,如此模样,令连江楼心中微动,就将他揽入怀中,道:“……在想什么?”师映川勉强定神,就掩饰着:“我在想,若是你从前就这样待我,我们之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有多好?”
此时两人相依,师映川偎在连江楼怀中,清楚地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及有若松木般的清新气息,如此缱绻温柔的时光,令人为之心荡神驰,师映川微闭了眼,一手攥住连江楼的一缕长发,柔声道:“青丝,情丝……这种东西,大概就是世上叫人最难以割舍、难以斩断之物了罢。”说话间眼眶微热,竟是有些酸楚,但几乎也是同时,一下就凛然:这番话语,这番情态,多么真挚,分明是真情流露的样子,这情感体现得太真,那惆怅伤感无一不是自发之态,若说是假的,只在做戏,莫说是连江楼,就连自己也是不信的,可若说尽皆是真,又怎么会?明明是要引这人逐渐入彀,怎的却好象把自己也装了进去?难道竟是已到了真假不辨的地步,就连自己都骗过了?当年赵青主对宁天谕之心,是不是也是如此,将自己都骗过,骗得投入了情,到后来再也分拆不清,是否……也是如此?
于是默默无言,只想着心事,午间用过饭,去床上卧着,懒懒犯困,等殿中只剩自己,便起来盘膝而坐,暗中运转那《血婴经》,一时练罢,就躺下歇着,这一觉却睡得不塌实,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隐约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细细听着,似乎是左优昙的声音,听那意思,却是下人谨守着连江楼的吩咐,不许人时常打扰身怀有孕师映川,这就将左优昙拦在门外,当下师映川心中一动,扬声道:“优昙,你进来。”外面的人听青年这样说了,也就不敢违逆什么,让左优昙进去了,一时左优昙到了床前,确定四下无人,便隔着帐子道:“爷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前几日左优昙要下山办事,师映川便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他一番,于是左优昙按照师映川所说,将对方要的东西取到手,眼下便从袖中摸出一只香囊,帐中立刻就伸出一只手,拿过香囊,从中倒出五六颗指肚大小的一模一样香丸,师映川一一捏碎,等捏到第四颗时,里面却露出一枚黄澄澄的药丸,乍看上去倒像是用金子打造而成的,正是那百花乱元丹的解药,前时傀儡才刚刚将其炼制出来,师映川捏起药丸,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直接咽下肚去。
左优昙在床前等了片刻,就听帐内之人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将那只香囊又递出来,道:“这事你办得不错……”左优昙的手忽然无声地伸出,似是想要揭开帐子,看一看里面的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目光眷恋而复杂,道:“爷的身子,还好么?”师映川低笑一声,悠悠说着:“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也无非就是这个样子罢了,肚里平空多了这么个小东西,真要说没什么麻烦,那也只是假话而已。”左优昙隔着罗帐,默默伫立,须臾,忽凝神注目于帐后那隐约的人影,沉声道:“爷有了这个孩子,与莲座已是血肉相连,日后难道……”话只说了开头,就被师映川打断:“我自有主张。”一时间却又淡淡说着:“不到那个时候,又怎知分晓……”左优昙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去,帐内那模糊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端坐的姿态隐隐有当初威仪,冷森森地,左优昙莫名地心悸,竟是垂目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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