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如同从地底九幽而来,字字挟有风雷,‘师映川’脸色蓦地一变,嘶声道:“不应该如此……你为何要防备我?你我乃是一体,十余年来我对你恩惠甚大,你怎会有事瞒着我!即便是最凉薄最不容易信任旁人的人,也不会如此!”
“是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不应该对你有所保留,毕竟这世间就算是连至亲之人都不可信,可是又有谁会去防备自己呢……更何况都是因为你,我才有了今天的一切,若是换了其他人,必是对你毫无保留,更不会有怀疑之心……”男子的身体剧烈颤抖,显然体内两个意识的交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或者更明确地说,是已到了决定谁生谁死的终极状态,只有两片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可是不要忘了,你说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所以我也确实就这么做了,一生之中永远不会彻底信任任何人,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完美的男体在地上抽搐颤抖,却突然间放声大笑,声音因为身体的重伤虚弱而变得很小,但在脑海当中,这笑声却在无边的空间内回荡,声如炸雷,无比地真实:“……曾经连江楼是我最爱最信任之人,可是他却如此决然背叛我,伤我至深,连自己最崇敬心爱的人都是这样,我怎还会相信这世间之人?我只相信自己,而你虽然是‘我’,却也不是‘我’!”
狂笑声中,男子高大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抽搐,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嚎与嘶吼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间,这是意志和力量的较量,是对生存权利的不懈争夺,失败的一方,就意味着死!
极度的痛苦仿佛永无尽头,但无论什么东西,都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刻,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到底还是渐渐沉寂下来,此时原本完美如神祇一般的男子,现在却全身上下都脏乱不堪,沾满了泥土和鲜血,华丽的长发乱糟糟地像是一蓬纠杂在一起的乱草,衣衫破烂,样子比乞丐还要凄惨,男子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地上,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不时轻颤的睫毛,才让人看出他还活着,这时男子缓缓的,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在睁开眼的一刹那,一抹异光闪现,那是疲惫中带着平静,那不是宁天谕的眼神,那是……师映川!
师映川低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石在摩擦:“是我赢了……”
脑海中有人轻叹幽幽,道:“不错,你赢了……”那分明是宁天谕的声音,此时的宁天谕似乎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微弱如风中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融合了我……不过,似乎这也没有什么,你得到了我的一切,于我而言,就如同另一种重生,不是么?我在消失的同时,也生生世世与你同在,彻底成为了你的一部分,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并不坏,况且,你我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最终是以你的意志活下来、走下去而已。”
宁天谕喃喃说着,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那是一个春日,万物萌发,清风习习,一个淡衫玉冠的男子负手站在树下,那修长的背影刻骨铭心,是在记忆深处,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永远不会忘记的身影,一阵清风吹过,拂起了男子的长发,男子回过头,在露出真容的一刹那,仿佛那是千万次的回眸,与此同时,画面逐渐飘摇不定,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淡化在风中,此时此刻,宁天谕想要微笑,对于一个即将彻底从天地间消失的人来说,这样的平和与宁静几乎难以想象,宁天谕忽然用了这么多年来从不曾说出口的温柔语气,百转千回地轻轻道:“莲生……”
这一声轻柔的呼唤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然而一切最终却还是都将随风而逝,宁天谕怔怔着,片刻,忽然对师映川道:“……知道么,你其实不是你,但你又是你……”
宁天谕的叹息带着几不可觉的沧桑之意回荡在意识当中,师映川嘴角有些艰难地翘起,一双原本血红的眼睛,此刻却仿佛有了一抹君临天下的意味,他用同样自相矛盾的话说道:“我曾经是‘他’,但‘他’却不是我。”
宁天谕哈哈大笑,师映川的话似乎令人摸不着头脑,可他却是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朗然道:“我们的路要一直走下去,哪怕身边的人一个个接连化为尘土,最终只剩下自己,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延续着我们的旅程……你可记住了?”此时宁天谕已经散发出浓郁的死气,他的意识已经即将没有自主控制力,正不断地融入到师映川的意识之中,而这些已然即将消散的意识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令师映川感到惊诧的的变化,他‘看’到了一幕画面,那是一片风景如画的所在,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一个穿淡色长衫,头戴白玉莲花冠的男子正负手站在树下,腰畔佩着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剑,不远处,一个容貌与他还是任青元时一模一样的男子正向那棵树走去,金龙袍,九龙冠,气度威严,不可一世,正是泰元帝宁天谕,这时一阵风过,树下的男子回头,那容貌清冷如月,天上地下,只有赵青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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