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表情淡然地看着连江楼,心中却不是那样平静,因为眼下这样的画面太过熟悉,就算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曾经那与此刻相似的一幕幕却仍然好象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深处,那时也是这般,男子神色安静地坐着,喝掉自己亲手喂的药,明明这都是最平常最普通的琐事,按理说不应该被记得这样清楚,可是在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在这样特定的时刻,记忆却是仿若潮水一般涌入心间,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半点没有模糊。
--分明是那么普普通通的小事,可是居然却没有被彻底忘掉,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记得?
一碗药自然不需要喝太久,等到喂完最后一勺,师映川随手用衣袖给连江楼擦了擦嘴,他起身去拧了一条湿毛巾,将对方被汗水和其他液体弄脏的身体擦拭了一遍,换上干净衣物,顺便把自己也简单整理了一下,一时师映川把连江楼抱到镜子前坐下,拿了梳子为其梳头,他慢慢梳理着那头浓密的黑发,看着镜子里那张脸,淡淡问道:“内腑可还难受么?”连江楼平静地答道:“……刚才喝的药很管用。”师映川听了,就笑了一下,连江楼透过镜子看到他的面孔,便见师映川正含着笑,那双红白分明的眼睛很美丽,却明亮得瘆人,也没有之前在床上的轻佻狎亵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深如潭水的目光,如此沉静而冰冷,这时师映川却低头看着他,轻叹道:“到今日,方知究竟什么才叫前世的冤家……其实我最在意的东西和你一样,就是长生,就是你我这种人的道,但除此之外,我最在乎的不是权势与财富地位这样的东西,而是当我寂寞的时候,你能够陪在我身边,如此,我的人生才会是圆满,就像现在这样。”说话间,自镜中见到连江楼微皱着一双剑眉,便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去抚平他的眉头,道:“你这人,从来都是把心事藏起来,不与我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连江楼一言不发,却抓住了正抹在自己眉间的那只手,师映川弯腰在他头顶一吻,轻叹道:“如此光景,依稀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对于一个普通男人而言,一生所爱之人总是容易令其刻骨铭心的,不过这种感觉却也是与如花容颜一样,是世上最经不起时间冲刷的东西之一,在最初的时候痴恋不舍,但后来年纪大了,时光流逝,终究有一天会淡去,到那时,也许就只剩下回忆了,然而你我都不是普通人,不必说数十年,上百年,甚至就算是千年之前的那些感情都会一直延续下来,当然,随之一起延续下来的还有仇恨,憎恶,以及耻辱这些东西。”
说这话时,师映川的眉眼间只是平静与淡然,从他这个角度,如果不是借助镜子的话,自然看不见连江楼此刻的神情姿态,然而那面冰冷剔透的银镜所映出来的似乎又不仅仅只是两人的容颜,而且还有那多年来早已蒙上尘污的心灵角落。师映川神色不动,双手拢起男人的长发,从容说道:“我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你应该会顺从我,然后徐徐图之,以情之一字来破我道心,让自己摆脱这样的境地,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经历什么,我都不可能再一次让自己犯下与曾经同样的错误,对于我而言,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耻辱。”
师映川冷冷地盯着神情不动的对方,过了片刻,才微微弯起那优美的唇角,释放出一丝异样而森冷的笑色,连江楼一言不发,只从镜子里看着师映川给自己利索地挽了发,又挑了一支黑色簪子插上,师映川见他气度俨然,凝定如山,纵然眼下已经身陷囹圄,失去了力量,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不觉就伸手搭住男子的肩,轻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如此看着连江楼,笑容很温和,眼神很宁静,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意志究竟是多么地坚毅,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能保持冷静,更不会因为失败而绝望。
连江楼的神情依然漠然,浓黑的剑眉下,一双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但他却忽然开口道:“……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师映川好整以暇地抚着他油黑的鬓角,微笑道:“你说罢,只要是可以告诉你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连江楼道:“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对待断法宗?”
师映川闻言,就嗤地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你自己现在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倒还有闲心去想别的事?”连江楼不语,师映川也不以为意,只道:“说实话,我暂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这个问题先不回答你。”他顿一顿,却又嘴角噙笑,一只手顺着连江楼的衣襟便伸了进去,抓住那厚实的胸膛,徐徐搓弄,说道:“好坏总归就是我一念之间罢了,却也不难,不过,连郎若是能哄得我高兴,说不定有些事情我便应了……”连江楼微微皱眉:“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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