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婴安静地默默听着,整个人便如同潺潺流水,看似有情,事实上却是无情,他是清俊出尘的美男子,师映川更是天下第一美人,两人双双而立,使得这个画面看起来很美,但表面之下却是残酷,一时师映川收了笑,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此时他发现季玄婴的样子在他眼中似乎莫名变得模糊了起来,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偏偏好似雾里看花一般,彼此之间仿佛拉开了一段漫长得几乎无法测量的距离,师映川终于微微一哂,吁了口气,淡然说道:“真是古怪,从前你我是结义兄弟,我待你真可以说是很亲厚了,自认为算得上是一个很合格的兄长,但你后来却一心害我,到了这一世,我与你们几人成亲,除了因为梳碧是女子,我不免多照顾她一些之外,在你与宝相和十九郎三人之中,我对你最是爱惜,而你后来将我当作磨刀石,砥砺道心,终得一个剑心通明,如此,两世我都是待你用心之人,但你偏偏皆要对我不义,玄婴啊玄婴,难道你天生就是冷心冷肺,谁待你好,你就要挫磨谁么?”
“也许罢。”季玄婴忽然微微一笑,宛若初春的阳光一般,能够在弹指间就逼退一切阴云,他眼下修为被禁锢,与普通人没有两样,没有任何倚仗,也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手段,生死操纵于人手,半点不由自身,然而此时他站在师映川面前,站在这个天下第一高手同时也是古往今来第一魔头的面前,静立从容,却自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度,只徐徐说道:“当年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以后,我摆脱不了困扰,便去寻你,那时我就说过,你是我的心魔,所以我会利用你,与你生活在一起,历尽人间情爱滋味,希望可以最终斩去阻碍……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么,纵然两世为人,也改变不了根植于骨髓的这份无情无义。”
师映川低低而笑,嘴里说着赞同的话:“说得太对了。”季玄婴亦是淡笑,既而伸出手,缓缓牵住了师映川一只白玉般完美的纤细手掌,捏紧那根晶莹尾指,低头轻吻了一下,双眼之中几不可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之极的神色,瞬间又转为清冷,就说道:“温沉阳当年曾经秘密将自己与宁天谕的生辰八字交给号称鬼算子的卦师霜别情,霜别情看过之后,说这二人只有兄弟之缘,没有夫妻之份,温沉阳便问可有逆天改命之法,霜别情沉吟许久,后来便说若是其中一人将另一人直接或间接致死,那么来生或许二人就因此会有一段情缘,不过因为原本二人之间没有红线相牵于手,所以即便这般强行牵上红线,也不过是牵住尾指罢了,终究不能持久,后来温沉阳参与谋逆之事,我承认也许这其中,或多或少就有这个因素在内。”
师映川听了这段自己不曾知晓的往事,顿时微微愣住,既而突然失笑,他笑得几乎捧腹,道:“你居然……二弟啊二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本以为自己平生所见最为偏执狠绝之人,乃是赵青主,可是没想到,原来你却是丝毫都不亚于他,甚至更为疯狂啊……我想我知道了,原来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的,即便温沉阳再爱宁天谕,但唐王终究还是唐王,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宁天谕可以是温沉阳的一切,甚至也许比温沉阳的性命还要重要,但他绝对不会是温沉阳生活中的唯一,不然,最后又怎么会走到那个地步?”
师映川冷笑着,目光未有稍离地看着季玄婴,轻轻摇头,像,真像那个人,像那生有玲珑心窍而又心狠手辣的唐王,但似乎又不大像原本的季玄婴了,不过,也许这只是真正的本性罢,在季玄婴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想要就去拿,如此来看,又果然还是他,甚至从来没有变过啊……一时间师映川不自觉地缓了缓呼吸,方才他还有些情绪泄漏,但如今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心中固然不平,不过外表上却已看不出丝毫端倪,此时他只觉得恍若有刺骨冰凉的潮水涌上来,直至没顶,这世间诸事当真是残酷无比,置身其中就仿佛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间行走,几乎看不到丝毫光芒,到处都是漆黑模样……可是啊,只要是不凡之人,哪一个不是如此,就因为这些人这样至情至性,因为这样太强烈鲜明的个性,所以他们无论是好是坏,都还是活生生的人,也正是这些才使得他们鲜活而生动,世间人心最妙,千变万化,人心之复杂莫测,有着世间最肮脏也最美丽的色彩,诱惑与危险并存……这很好!
如此自哂几声,师映川伸手轻轻拍一拍自己的额头,已是习惯性地将这些起伏杂念都统统压灭下去,重新将情绪安定下来,只不过心底深处到底还是有很多感触是消抹不去的,一时师映川神色微动,旋即恢复漠然,身为武者,皆忌情绪起伏过大,他运转玄功,练神入微,无念无垢,一切残余的负面情绪都已在顷刻之间被驱除得干干净净,化作微不足道的尘埃,当下师映川哈哈一笑,反手攥住了季玄婴的手腕,道:“害人终害己,玄婴,你总有偿还的时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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