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师映川的诘问,季平琰无言以对,他不是没有想过将下蛊之人查出,交给师映川,以此平息对方的怒火,但他很清楚,如此机密之事,必定做得极为隐秘,想要查出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这里面的水太深了,究竟是谁下的手?可能性实在太多,往小里说,也许只是单纯的私怨,要知道大日宫内如今的下人绝大多数都是当初连江楼在位时期的老人,这些人当中,谁敢说就没有忠心耿耿之辈,甚至是某个爱慕着连江楼的女人?这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并非不可能,或者往更深处猜想,大日宫里潜伏着某人或者某个势力的暗桩,正好借此机会发动,总而言之,有太多的可能性,也有太多的理由,因此这里面的水,已经被彻底搅浑。
事实上季平琰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师映川不是疯子,不会追究到他与其他几个亲近之人的身上,然而断法宗是他成长的地方,对此他有很深的感情,怎能眼睁睁看着宗门遭受泼天大祸?但同时季平琰也深深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师映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冷血无情之人,自己此次万里迢迢来到摇光城,其实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所以,要死人,要死很多很多的人!”师映川从喉咙里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低低咆哮,他望着已经紧攥双拳,手背上凸起道道青筋的季平琰,毫不犹豫地说出令青年面色苍白的话语:“要杀得人头滚滚,杀得血流成河,让所有人看清楚,谋算本座会是什么下场……来人!”
师映川眯起双眼,露出了一丝讥嘲残酷的冷笑,冷冷道:“屠战堂诸长老何在?”话音方落,室中已出现了四名身穿锦袍,容貌或是年轻或是苍老的男子,四人都是微微躬身,脸上神情中带着恰倒好处的恭谨,无声地站在那里,静候吩咐,季平琰清楚无比地从这四个人身上感受到隐隐的压力,四具身体中分明蕴含着一股股令人心悸的强大力量,以季平琰如今的修为,能够给他这种压力的,只有世间最顶极的强者--这四人,分明就是四位武道大宗师!
“去罢,去断法宗。”师映川淡淡说道:“同时,传本座法旨,断法宗逆谋作乱,命常云州各世家宗门高手群起而攻之,断法宗上下若有反抗之人,诛其十族。”说到这里,师映川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季平琰,季平琰满面震惊与苦涩,随即无力的手指慢慢垂了下来,师映川轻轻拍打着椅子扶手,语气无波地说道:“各地经营宗门产业的外围人员可以不牵连在内……那么我儿,写下你直接掌握的所有嫡系,以及他们各自麾下的人,除他们之外,对于断法宗山门本部中的其他所有人等,全部进行大清洗!自今日起,传承一千余年的断法宗,就此除名,本座会立刻派遣足够人手,为你补齐在此次行动中被清洗的宗门力量,同时挑选三万名资质不错的孩童和少年,进入宗门,成为未来的支柱,自此,宗门上下全部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由你一手掌握。”
此时此刻,季平琰已是浑身冰寒,只听师映川继续道:“……断法宗已是除名,之所以能够传承未绝,乃是本座恩典,那么,就叫承恩宗罢,自此,世间只有承恩宗,再无断法宗!”
……
久久之后,当所有人都已退下,室中只剩师映川一个人时,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将身后那绣有江山万里图的沉重金色帷幕拉开,帷幕后,只见一张精巧的椅子上,一个身穿带着繁复华丽长袍的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袍子上的花纹流光溢彩,宛如活动的水波一般瑰丽,师映川来到对方面前,一只手轻轻勾起男子坚毅的下巴,赤眸深处闪过一丝淡淡的笑色,他冷眼注视着对方,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微笑着问道:“怎么样,连郎,能告诉我此刻你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么?嗯?在听到断法宗被除名的这个消息之后?”
绝色少年巧笑盈盈,有着朦胧迷离眼神,万分动人仪态之下,是熟悉的冰冷,他是想要看自己无望的挣扎,无望的怨恨么?连江楼沉默下来,心中有些微微的陌生绞痛,他看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自心底深处缓缓外溢,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够勉强去平复狂乱胀痛的心脏,他对于眼下师映川的嘲讽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点漆般的黑眸中透出丝丝幽色,似有什么在云海之中翻卷浮沉,他一字一句地道:“实话实说,我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师映川眉头微挑,望着对方那双浓黑却又仿佛清澈如水的黑色眼睛,他笑了起来,缓缓逼近对方,那炙热的气息吹拂在连江楼脸上,眼中如同有红莲之火,在烧灼着连江楼的灵魂,他伸出手,拈起男子的一缕黑发,精致而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柔顺青丝,缠着绕着不肯放开,恨着他,也爱着他,师映川笑得澄净如水,优雅而又冷酷,但眉宇间却沉静有如冬日的湖面,深邃无澜,一面说道:“这世间有很多东西,很多过往的记忆,总是会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乃至彻底遗忘,最终褪色,但是有些东西却不会,几乎是永恒不灭的,只要人不死,就一直会存在,一辈子都无法忘却……当然,你知道的,那就是爱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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