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闻言,陡然蹙起眉头,随之缓缓睁开眼,就似湖面乍开,呈现出粼粼的鲜红波光,就像一阵风拂过湖面,平静而淡漠,此时秋至,他穿着一身黑色宽袍,没有戴冠,睁开眼后,就顺势盘坐了起来,尾部坐在身下,虽说常人都是躺着最为舒适省力,然而眼下或许是蛇形时的本能,就总觉得还是盘起来的姿势最为称心,不自觉地就摆了出来,右手里徐徐把玩着那串红石髓数珠,眼中看似水波不兴,却隐隐是锐色深利,冷冰冰地道:“……知错?他这性子一向这样,明知不对,也还要做,当年的那件事,不就是如此?”皇皇碧鸟听他提起当年师倾涯所参与的季玄婴私逃一事,便连忙转过这个话题,劝道:“说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谁又不会犯错呢,便是你我这样的大人,也有想错做错的时候,又何况他一个孩子?”
此时外面师倾涯跪在地上,他这是刚办完正事从阆州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先来向师映川请安,但还没跨进门去,便被勒令在外头跪着反省,师倾涯是何等聪明的人,当即就明白必是自己去见晏长河的事情被师映川知道了,事实上,他也没怎么指望自己私下的小动作能够瞒过父亲那几乎无所不在的耳目,自己特意潜入摇光城去见晏长河,此事虽然做得隐秘,但师倾涯很清楚,跟随自己前往阆州公干的那些人,并非都是自己心腹,自己去摇光城的事情,瞒不过他们,只怕自己前脚走,后脚就有书信送回云霄城。
却说室内师映川被皇皇碧鸟以柔情劝说,时间长了,也是不耐,就以手扶额道:“好了,把那混帐叫进来罢,不然我这耳边只怕不得清净。”皇皇碧鸟闻言,忙叫侍女去外头唤师倾涯进来说话,不一会儿,师倾涯进到房内,虽然在外面硬地上跪了许久,换了普通人,必是早已熬不住,只怕是落下病来也未可知,但他修为精湛,自然不损分毫,这时走几步上前,然后就撩衣跪下,皇皇碧鸟见状,起身走过去,站在少年面前,弯腰抬起胳膊,宽大的袖口滑开,露出霜雪般的皓腕,一双温暖玉手就此扶起师倾涯的双肩,柔声道:“我儿,你父亲不恼你了,起来罢。”师映川见状,微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阻止,只道:“慈母多败儿!”皇皇碧鸟抿唇一笑,依稀是少女时期的娇俏可人,显然知道师映川并不是真恼火自己,当下给师倾涯使个眼色,示意他待会儿柔顺些,莫要逆了师映川,这时却见师映川长睫一抬,寒星一般的红眸在师倾涯脸上一掠,就道:“你这业障,眼下跪了这些时候,你可知错了?”
师倾涯听了,也不辩解什么,就垂手肃容道:“儿子知错,不该私下去见晏长河,如今青元教与大周已成对立之势,儿子却与皇储相会,自是有错,请父亲责罚。”顿一顿,又道:“儿子与他私下见面,非是叙私情之故,而是将我二人之间的事情说清楚,做个了断。”
师映川微微皱眉,一种冷意蕴藏在眼底,因为面容雪白,越发显得两道漆黑的眉毛锋秀绝伦,此时一皱,便添威严,对师倾涯轻喝道:“我又岂是因你二人私会才要训你!年轻人,一时忘情也是寻常,莫说不是叙旧情,就算真的是幽会通好,又能怎的?我之所以叫你在外头跪着,为的是你擅自涉险!你这混帐,自小也是读了许多书的,莫非就不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是我师映川的嫡子,如今这世道你再清楚不过,大周与青元教之间已经不可弥合,你倒好,轻车简从就进了京中,你当摇光城还是数十年前的光景?如今摇光城乃是帝国中枢,高手如云,陈兵列阵,经营得铁桶也似,不啻于龙潭虎穴,一旦陷入,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这已入五气朝元境之人才有资格说自己有把握稳稳脱身,敢于孤身犯险,你这无知小儿又有什么凭仗,就敢这么潜进去!”
师倾涯听到这番话,才知道师映川究竟为什么生气,如此一想,他自己也是凛然,前时他只一心想着与晏长河说清楚,其他的倒是真没有多考虑,如今听师映川说起,才惊觉自己的确莽撞,这时却听师映川又道:“你这次安然无恙,只能说是幸运,或者是你做得隐秘,没有其他人得知,也或许是皇帝已经知道,只不过出于多方面考虑,最终并未出手……若是当时消息走漏,而又偏偏有人打上你的主意,你又待如何?甚至,若是干脆晏长河对你动手,你不设防之余,会不会中了圈套?若是控制住了你,以此向我要挟,你说该怎么办?或者以某种方式在你身上做下手脚,伺机加害于我,而你凭白做了旁人的棋子,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又当如何?这些,你可都曾一一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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