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有金龙出海的黑色靴子无声地踏在冰面上,这时远处闭目盘坐着的白衣人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来人的注视,忽然就微微一动,既而缓慢地抬起头来,露出容颜,肌肤如玉,眉心一点殷红,整个人如同一尊玉雕也似,而随着他抬头,长发微动,伴随着细微的金属链子轻响,这才让人看清楚原来那两条锁链末端分别连接着两只锋利的弯勾,钩子从身后勾穿了白衣人的琵琶骨,尖端一直透出胸前,却没有流血,仿佛伤口附近的皮肉与勾子早已经冻在了一起似的,白衣人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缓慢睁开,刹那间仿佛其中有星光闪烁,又好似剑气纵横,待看清来者的模样时,白衣人眸光顿时微微一闪,显然是意外,不过他旋又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眼,黑色如夜的眸子里逐渐焦点凝聚,与对方视线相接,片刻,就淡淡开口道:“……晏勾辰,居然会是你?”
他说起话来,明显口齿不灵,有些滞涩,分明是长时间不曾与人交流的缘故,可想而知,他必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晏勾辰将对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中,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自大都之乱后,你我距今已阔别一千余年,眼下熟人见面,唐王就是这个态度么?”
这白衣人正是季玄婴,此时听了这番话,漆黑的眸子里当即泛起惊天寒波,他望向晏勾辰,眼神锋利得几乎能将空气都切割开来,似乎是想要从中搜寻到一些什么,但对方那张平静微笑的面孔上的表情,却绝不以意志为转移,如同一张面具般遮掩住了一切,让人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就在这时,季玄婴突然目中精光微现,千载岁月之前,过往种种旧事,瞬间在心头闪过,见这表情,这笑容,就仿佛抓住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吐气道:“是你……”
晏勾辰见状,知道他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欠身而笑,从容道:“看来唐王想起来了。……不错,正是曲某。”季玄婴垂下眼帘,说话也逐渐流利起来,淡淡道:“比起曲蜃楼这个化名,我更愿意称呼你的真名,呼儿勃帝疆。”
淡淡一句话,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就戳破了表面那一副客气的虚假外壳,晏勾辰却微笑如旧,只道:“这都无所谓,当年我与唐王同殿为臣,后来又联手共谋大事,这样的交情,区区称呼又算得了什么?”
季玄婴闻言,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但也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片刻,才幽幽道:“原来你竟是曲蜃楼,难怪你能够找到这里来。”晏勾辰面上露出回忆之色,轻叹道:“是啊,当初皇帝他发现此地有阴冰穴之事,所知者不过寥寥,而我便也在其中……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派人多方打听你的消息,却都没有结果,我也是后来才终于想起这个地方,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前来,果然,唐王你正是被囚于此处,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地方,他才放心不必派人在此看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我会是一个变数。”
说到这里,晏勾辰的目光徐徐扫过季玄婴身上的链条,他无论眼力还是经验,都是与一般人不同,一眼就能分析出其中关窍所在,直抵根本,双目之中也因此流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说道:“长时间身处于这阴冰穴之中,若无深厚修为护持,则必死无疑,所以,想必你体内的禁锢应该早已解开了,否则早已身死……但偏偏又被封锁了琵琶骨,而且看样子应该还是以极阴毒的手法穿刺,令你无法用力,更无法自行取出此物,如此一来,宗师之身固然可保你在此不死,但封锁了琵琶骨却又限制你发挥更多的力量,不得不时刻身受寒毒浸体之苦,整个人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如此看来,他能这样待你,果真是恨极了你。”
“……他本就该恨我。所以,无论他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意外。”清冷似冰珠一般的话语从口中毫无起伏地吐出,季玄婴面色无波,语气亦如常道:“你是来救我?”正说着,却见周围冰冷的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来,不快也不慢,不久,就有了将近三尺高,而随着水位上涨,一些银色的小鱼也被裹挟进来,季玄婴轻轻伸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捉到了几尾鱼,然后面色平静地将这些巴掌大小的鱼送到嘴边,活生生地吃了下去,看他这样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并非偶然现象,分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早已习惯,如此一来,有了这一股活水和食物,自然就可以维持生命,甚至保持清洁,只不过一想到这几年来他孤身一人被囚禁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夜受寒毒之苦,生活艰困,又不得与人交流,若是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已发疯甚至自尽了,而他偏偏却还活得不至于太狼狈,如此心性意志,即便以晏勾辰城府之深,也觉得佩服,当下就走了过去,来到对方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对方的颈脉,对此,季玄婴的身体没有动,没有抗拒的表现,似乎知道并无危险,而晏勾辰则是微眯起眼,静静感受着从季玄婴体内传来的缓弱却稳定的生命脉动,末了,他收回了手,说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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