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师映川面色郁郁,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他的睫毛很长,密黑的长睫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使得那黝黑的眸中仿佛被带起了一层荡漾着的水波,掩去了一切情绪,而连江楼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坐直了身子,安静地听着他默默倾述,没有表示怜悯,也没有什么言语上的殷切关怀,只是在对方说完之后,握住了他的手,师映川抬眼看过去,一双眼睛是幽暗也是明亮,眼角微扬,似振翅欲飞的蝴蝶,那睫毛仿佛涂了油似的,闪润得过分,令人窥探不出此刻他眼底的神情,看不透,摸不着,他目光直视着连江楼,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其实很不合格……由于我当年乱点鸳鸯谱的缘故,间接致使后来劫心离世,平琰身亡,亲手造成了这一出悲剧,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专断性子而害了另一个了。”
师映川郁郁诉说着,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些话他也只能在最亲近的几个人面前说,不过师映川毕竟枭雄于世,不是过于郁结往事、无谓追痛之人,因此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也就放在一边,重新打起精神,把剩下的画像都一一看过,挑出看中的几个,命人封起来,自己又写了一封亲笔信,连带着画像让人一起送到承恩宗,待做完这一切,他也有些倦了,以他体魄,自然不是身体上的疲乏,而是心情不好,当下整了整衣发,对连江楼道:“我有些事要与碧鸟说,这便去她那里坐坐。”
刚说完,就见原本面色轻松宁和的连江楼当即神色一沉,目光扫了他一下,便起身去一旁坐下,盘膝打坐,师映川见状,心中苦笑,连江楼从前也还罢了,虽然也不喜欢他与皇皇碧鸟等人多作接触,但也并不明显,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感情越发深厚,连江楼的占有欲也就越强,而这种情况在师映川怀孕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甚至听师映川言语之间提到皇皇碧鸟或者左优昙,就会不快,一时间师映川面对占有欲强烈到极点的爱侣,不由得叹气,走过去摸了摸男人的脸颊,道:“你说你这个人啊……”
师映川顿了顿,忽又凝视着男子英俊刚毅的面庞,眼中有片刻的迷离与回忆,随即清明起来,低声叹道:“知道么,你不高兴的样子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虽然并不凶我,但会不理我,沉着脸,除非我认错,否则的话,你就一直不肯跟我说上一个字,自己在那里生闷气……”
师映川软语款款,唯有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与苦难,到最后才会沉淀出如今的温柔恬淡,但连江楼却从中听出一丝怅惘伤怀之意,他不知该说什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眼,望着师映川如花面容,片刻,才低低道:“……你很想念从前的我?”
师映川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波凝凝,忽然就‘嗤’地一下,轻笑着说道:“笨蛋,从前的你,难道就不是你了么?居然吃起自己的醋来,连自己都嫉妒,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活脱脱的百年醋坛子,作得一手好酸……连大先生,就看你这醋劲儿,简直让最小心眼儿的女人也甘拜下风。”面对爱人的打趣戏谑,连江楼却没笑,只定定望着师映川,仿佛是在揣摩对方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师映川叹了口气,柔声道:“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快要忘记,你何必还介怀。”
连江楼不语,片刻,他执起师映川雪白的手,低头在上面亲吻了一下,道:“抱歉,让你这些年总是面对一个情绪无常的人。”师映川接受了他的吻,眼神柔和下来,两只柔软纤细的手掌捧住连江楼的脸庞,认真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情绪无常,因为我知道感情纯粹的人都是这样,总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表露出来,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隐藏着,这并不是错。”
正说着,忽有人在外面禀道:“君上,纪山主到访。”师映川顿时微微一怔,颇有些意外之色:“哦,父亲大人居然来了么,倒真是稀客。”纪妖师多年不曾涉足云霄城,这些年来,父子二人还是在季平琰的葬礼上才终于见了面,眼下对方忽然到此,于情于理都不该怠慢,当下师映川就对连江楼道:“我出去一会儿。”连江楼也不拦他,只点了点头,任师映川出去了。
一时进到花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抹正在独坐喝茶的熟悉身影,华服金冠的俊美男子依旧还是从前模样,并未有什么改变,师映川微微一笑,上前说道:“比起前些时候见面之际,父亲大人倒是风采更甚。”
纪妖师仍然坐着,并未起身,如今这世间在师映川面前有这个资格的,也只有身为师映川生父的他了,一时纪妖师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扫,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的一些细微变化,上次没有发现是因为季平琰身亡之故,葬礼上哪有心情仔细留意什么,而如今父子二人见面,纪妖师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一时间眯起狭长的双眼,不是很确定地道:“你似乎是……长大了些?”师映川淡笑得宜,是从容优雅的风度,微微欠身道:“是啊,这肉身的确稍微成长了一些,不过想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怕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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