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醉雪冷冽如剑的目光平淡下来,他看了乾帝一眼,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冷场的话,乾帝径自坐到了千醉雪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目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才道:“一别多年,十九弟的模样与从前却是变化不大。”千醉雪拢手于袖,平静道:“陛下今日过来,莫非就是与我谈这些旧日情谊?”乾帝苦笑道:“十九弟何必如此?当日你连父皇大殡都不曾回来,虽是有些绝情,但为兄也知你心中旧怨难平,这也是人之常情,今日冒昧而来,也不过是叙叙兄弟之情罢了,十九弟不必拒人于千里,毕竟骨肉亲缘总是断不去的。”
千醉雪却只是一副恍若未闻之态,乾帝叹息道:“十九弟莫要见怪,为兄也不说那等言不由衷的虚话了,你如今师从万剑山,乃是傅剑宗的嫡系徒孙,可作为我乾国的擎天之柱,日后若是能够在万剑山接掌大位,则对我乾国而言,有说不尽的好处,身为皇室中人,天生就有一份责任,十九弟纵然有所怨怼,也毕竟还姓个‘千’字。”
千醉雪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色,道:“陛下这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么。”乾帝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诚之色,口中却道:“昔日父皇就已说过,十九弟乃是众多皇子之中的翘楚,日后成就必然不凡,对你寄予极大的期望,纵然十九弟至今还埋怨父皇,但乾国终究是你母国,是你出生之地,这里有你的兄弟姐妹,有你的亲人……”
千醉雪眼中深邃莫测,只淡淡打断了乾帝的话,道:“陛下是要和我谈血浓于水的道理么?可惜我天性凉薄,倒不在意这些东西。”乾帝默然不语,一面心思数转,半晌,才轻叹道:“十九弟,前时为兄为保祖宗基业不至毁于一旦,只得举国托庇于弑仙山,若是当时十九弟愿意向剑宗大人求告,以万剑山之名震慑大周,为兄又何必如此呢?一旦乾国倾覆,则我千氏宗庙不保,你我兄弟终归是千氏子孙,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家族先祖?为兄知道十九弟并非真是无情无义之人,不过是因为怨恨父皇当年所作所为罢了,但父皇已大行多年,难道十九弟的怨气直到如今还是不能消散么?更何况是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的,对于父皇而言,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如此。”
乾帝的一番话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千醉雪不语,原本木然的脸上略松了松,良久,方开口道:“我已是一心修行之人,改朝换代、争名逐利的事情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莫说是兄弟姐妹之情,就连乾国江山社稷也不在我眼中,于我而言,这世间唯有师祖、师父等寥寥数人才是要紧之人,我此次不过是与师剑子来祭拜母亲而已,不会多作停留,至于陛下的来意我很清楚,陛下可以放心,我对这皇位并无兴趣,也不会插手任何乾国之事。”
千醉雪也是出身皇室之人,有些东西又怎会不知?乾帝今日固然是希望拉拢他以成为乾国的一个靠山,但这其实并非多么迫切,成固然可喜,不成也不必太过沮丧,毕竟现在乾国已经托庇于弑仙山,未必一定再要靠上万剑山,所以乾帝今日过来,最重要的其实是探明他千醉雪是否对乾国之事有插手的想法--这才是一个帝王最关心的事情!
被人一语道破真实的意图,乾帝却也毫无尴尬之色,他微笑道:“只要乾国得以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为兄就是舍了这皇位,又有什么不可。”其实乾帝很清楚,这个十九弟虽然一直都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事实上却并非真的绝情绝性,只不过是积怨难解,过不去自己的心结而已,一颗心事实上并不是冷硬如石。想到这里,乾帝心思百转,知道自己这个十九弟心中终究有一隙破绽可趁,但是此刻当面而对,倒不能再深入什么了。
这样想着,便将满腹心机压下去,心中不禁暗自轻轻一叹,但面上乾帝还是笑意融融,道:“既然师剑子也随十九弟一起来了,不知如今却在何处?不如为兄明日在宫中安排宴席,宴请师剑子与十九弟。”千醉雪淡然道:“不必了,他不喜欢见外人,也不耐烦这些应酬之事。”乾帝听了,原本也没怎么指望对方会答应,因此也就一笑而罢。
渐渐的,天上月色已近寒,许久之后,殿外等候的一群侍卫就看见乾帝从里面出来,乾帝负起手来,样子就仿佛是访友兴尽一般,淡然跨出,且还将殿门带上,这才对众侍卫道:“……摆驾回宫罢。”侍卫应诺,便护卫着乾帝离开了武王府。
少顷,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千醉雪走了出来,径自迈下台阶,随手召过旁边的一个太监,问道:“客人在哪里?”那太监忙道:“请王爷随奴才来。”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在一处轩丽的居所前停下,千醉雪将那太监摒退,自己走了进去,等到进了里面,却见室内一片昏暗,只在桌上留了一盏小灯,隔着罗帐隐约可以看见床上有人睡得正熟,千醉雪见状,有心想要转身出去,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走,却将外衣脱了下来,掀起帐子便上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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