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林上方渗下的阳光如同碎金也似,有风吹过,在林间环绕不散,片片紫竹随风摇曳,如诗如画,纪妖师执黑子,手指雪白修长,虽是男子,却也完全当得起‘指如削葱’这四个字了,与指间晶莹的黑色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师映川瞟了一眼正博弈的两人,手上的小扇不停,利索地扇着炉火,把水烧开。
今日明明阳光蓬勃灿烂,但被竹林一挡,光线便失去了那种热烈,折射出微弱而清淡的光,师映川在煮茶的间隙里扭头觑了一眼纪妖师,从这个角度来看,再加上光线的因素,他并不能看得清整个人都沐浴在日光里的男子的表情,但师映川只凭想象就可以确定,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此人脸上永远都会带着那种笑意——那种挂在嘴角的,傲慢的,满是嘲讽的笑。
两个人不徐不疾地下着棋,距离当真触手可及,纪妖师双目灿灿生光,宛如两口黑色的漩涡,吸得让人难以拔出视线,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连江楼,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道:“这么多年,你的性情还是半点不变。”
这语气竟是平和起来,完全没有什么锋锐与戾气了,一旁煮茶的师映川正觉得奇怪,连江楼却只是无漪无波地道:“……原本便是同一人,又有何可变之处。”
男子的声音清阔而充满磁性,让人听了,只觉得整个心思都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师映川在一旁听着,觉得两人之间无论是交谈还是态度都好象怪怪的,朋友不像朋友,对头不像对头,却见纪妖师冷笑一声,将一枚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你再修行又如何?就算你能罔顾天心,澄明道心,莫非还能逃得了人心不成?”
第23章 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此话一出,连江楼顿时抬眼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那两道极黑的长眉缓缓扬起,清明的眼中微漾着凉凉的水波,如同宝剑锋芒,气氛一下便凝涩住,就连旁边煮茶的师映川也感觉到了,原本他一边全神贯注地烹茶,一边又认真听着两人说话,此刻却心口隐隐憋闷,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所慑,很不舒服,而纪妖师眼神幽昧,全不在意的样子,只同样回视着男子。
好在此时茶恰恰煮好,气泡翻鼓,师映川趁机打圆场,倒了第一盏茶双手奉于连江楼面前,道:“师尊,先润润喉咙。”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再倒了一盏,放到纪妖师面前,纪妖师淡淡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掌搭住茶盏,拿了起来,见里面茶汤如碧,香气浓郁隽永,幽淡的清香缭绕不绝,便喝了一口,略品了品茶香,就向连江楼道:“茶是好茶,只是这小子烹茶的手艺却与你不同,差得远了,还不及你亲手烹制的一半火候。”
师映川听了这评价,脸上表情不动,心中却在腹诽:奶奶的,典型的要饭还嫌饭凉!那厢纪妖师眼中却罕见地闪过一丝极隐蔽的怅然,哂道:“昔年在摇光城,隆冬之际你用雪水烹茶,你我烹茶论武……”只是说了这么一句,面上便立刻又转回平常颜色。
连江楼表情淡淡,雪白的薄胎杯子里面冒着热气,杯中茶水翠绿,他端起茶杯,在唇边略略抿了一口,一丝甜香微苦之气顿时流连在唇舌之间,沁人心脾,对面纪妖师重新整理棋盘,修长的手指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拣好,周围弥漫着草木清馨的气息,如此安谧,连江楼右手最末的第六根手指忽然轻叩了一下杯壁,道:“……纪妖师,你的道心已乱。”
纪妖师蓬勃飞扬的眉眼忽然焕发出眩目的光彩,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竹香气息,微苦的茶香,还有对面男子身上奇异沉静的味道,统统在他鼻端缭绕不止,他忽然哈哈大笑,神情放肆道:“道心已乱?你却不知,我早已心乱如麻。”
连江楼却是面色自如,啜了一口茶,双目好似浸在清水当中的两块黑水晶,无动于衷:“纪妖师,世间并无不可放下之事,待你厌倦懈怠的那一日,自然会放下……”男子却冷冷看着连江楼,面上突然一瞬间流露出回忆的神情,道:“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一旁师映川越听越觉得古怪,他有些疑惑不解地听着两人仿佛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坐着,歪着头闲闲瞧着这两个人,平心而论,他这位师父并不是与‘莲座’这个称呼相合的清雅如淡莲般的男子,那两道浓黑如子夜,修长笔直几乎飞入发中的眉毛给人以莫名的凛然之感,然而就在此时,在这样日光竹林暖茶的场景里,却如此真实,如此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师映川的视线当中,黑发垂胸,衣袍纤尘不染,几乎不似人间可有,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的脑海里忽然就突兀却又无比自然地浮现出一句话:濯清涟而不妖。
52书库推荐浏览: 四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