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并没有注意到沈老爷子的小动作,他沉着一口气,一连写了五张同样的字,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除了最开头的一张,剩下的几张沈老爷子都只随便一看,就问顾沉舟:“知道什么问题了没有?”
“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一周不练观众知道。”顾沉舟将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洗涤,回答沈老爷子。
“除了这个呢?”沈老爷子问。
顾沉舟用拇指和食指轻捏毫尖,没有说话。
沈老爷子倒是笑了:“古代人都讲究由字观人,片面是片面了一点,但是看看写字人写字时候的心情,还是做得到的。你写着‘澄心静气’四个字,笔锋却不够圆融,骨架横突,构造支离……怎么,在心烦什么事情,都带到写字上来了?”
“没什么事情……”顾沉舟刚说了一句,沈老爷子就沉着脸“嗯?”了一声。他只好说,“是有一些事情,不过不太重要。”
“不太重要的意思,是指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沈老爷子问。
“嗯。”顾沉舟点点头。
沈老爷子将手中的宣纸放回桌上,背着手走了两步,突然问:“小舟,你在体制里想取得什么样的地位?”
顾沉舟微微一愣。
沈老又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直到你出国之前,你都没有进里头的打算吧?”
“是,”顾沉舟说,“不过在国外,我想通了。”
沈老哼笑一声:“这句‘想通’不用对我说,对你爸爸你爷爷说去,我是巴不得你想不通呢!”他又说,“我不管你碰到了什么事,工作上的也好,不是工作上的也好,没有必要考虑太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和你妈妈,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够舒舒服服地过完一辈子!”他重重说道。
“……外公,我知道。”顾沉舟接话说,“我是有一些犹豫,不过这些犹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沉舟实话实说。
和贺海楼的事情,对他来说,确实不是特别好下决定。甚至一边做的时候,顾沉舟一边还会对自己发出质疑。
但是越犹豫越坚定,越质疑越明确。
如果说顾沉舟真的有什么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就是这一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达成的结果,在前进的道路上,他会犹豫,却并不放慢脚步;会斟酌衡量,却不首鼠两端。
他能够稳定而准确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中间有风景,没有岔路。
顾沉舟的目光错开沈老爷子,投向占了书房整面墙壁的大落地窗。
深沉的夜色像一块黑绒布,静静地罩在玻璃上。
顾沉舟看得非常专注,并没有意识在一旁沈老爷子的眼里,他的眼神跟罩在玻璃上的黑绒布,是一样的暗沉。
“至于进体制,不是家里的要求,确实是我自己的想法。外公,我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顾沉舟说道。
他同时也在想:不自己经历一次,不亲自见识一次,他永远不会知道,被推出这个圈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和滋味。
如果他不想再像梦里那样——
“如果是卫祥锦,今天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咱们半斤八两。”
“顾沉舟,对你来说,什么不可以交换?”
似乎沾满了蜜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沉舟自己回想着,也发自内心地浮起了一抹认同的微笑。
是啊,什么东西不能交换?
——反正不会是操一个人。
贺海楼的变数太大了。
这个机会倒是刚刚好。
顾沉舟不动声色地想着。
乘着这个机会,早点把麻烦解决掉——贺海楼之所以会追着他不放,不过是够了几次都摸不着他吗?等他够得着摸得到了,像他这种人,早晚会厌倦这种身旁时时刻刻存在另一个人的浑身束缚的感觉。
而至于其他——
顾沉舟没有必要自己骗自己。
在贺海楼冲出去拉他和卫祥锦的时候,他确确实实被震动到了,并且这样的震动就像地震之后余震一样,可能会绵延很久。
贺海楼对他或许是认真的,或许不是。
他参与进去之后,或许始终跟贺海楼相处不来,也或许会被贺海楼吸引——
这些都不重要。
任何只局限在一个人身上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是在他自己身上——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该做就做,想要就拿。
确定了就不迟疑,实践了就不后悔。
只是谈一场恋爱而已,就算对象特别了一点,也是他吃贺海楼,又不是贺海楼吃他。
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顾沉舟和贺海楼的晚饭是跟沈家的人一起吃的。
一楼巨大的饭桌上,一张大桌子足足坐了两位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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