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负伤,裴隽既惊且惧,可也不敢声张,只放慢了马速,在他身后奔驰。
“司徒,离我们二里远,似乎有一两千人追来了!”小斥候煞白了脸,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慌乱。
“司徒速走,我们殿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如此喊道。
赵诩咬唇命道:“继续前进,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张。”
裴隽张望一眼,“前面就快到岭罗山了,司徒可否进山?”
“进!”赵诩不假思索。
岷州山川连绵、河流纵横,甫行军至此时,赵诩便已勘探过地形。更何况,此地盛产药材,尤以当归、黄芪、丹参为最。他如今负了伤,若是能在山中修整,等到援兵到来,兴许还能逃出生天。
一个转念间,这几百人便急速前进,向着深山一路逃窜。
身后一直有追杀嘶吼声,终于他们穿过两山之间的吊桥进了岭罗山,赵诩忍痛回头,对队尾的那人喊道:“赶紧将吊桥砍断!”
大部队拼命往前跑,有两人对视一眼留了下来,一刀刀拼命砍那吊桥的绳索。
“来不及了,烧掉!”赵诩回头大喝一声,那二人如梦初醒,赶紧取了火折子将那吊桥整个烧光。
赵诩回头见悬崖边敌军不甘地大呼小叫,不由得面上浮出一缕诡异的微笑,“此刻山南道多半已是我们的了。”
进山之后,前两日还有敌军试图从别的山坳攻来,到了第三日第四日,敌军仿佛人间蒸发般再无踪迹。
幸而取了草药敷上,赵诩除去发了几次烧,伤口倒是在慢慢愈合。一旦能自由行走,他便开始四处游荡,要么为伤兵治病,要么就渔樵问答,看起来好似个隐遁山水的游方郎中。
“可有外边的消息?”
到了第五日,赵诩终于想起来过问裴隽此事,不然裴隽都以为赵诩要带着这几百号人在此处建一个武陵源。
“尚无,只不过昨夜有个小兵见到城中隐隐有火光,却也不甚确定。”
赵诩点头,“张仁宝此时应已到了山南道,若是拿不下来,我看他这个左将军也不需要再做了。”
裴隽苦笑,“也不知渊之他们到了哪里,岷州离肃州不远,但愿他们平安到了才好。”
赵诩并不答话,拄着竹杖看着天上月光,忽而吟哦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裴隽在一旁听了,心内亦是惆怅,不知是否想起了久别的故里,空闺寂寞的妻子,牙牙学语的稚儿。
“你说若是咱们真的死在这里,轩辕晦听闻会作何反应?”赵诩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裴隽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巴巴道:“司徒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
赵诩笑笑,“此番我确实托大了,不过也无妨,拿下山南道,区区一个岷州,甚至包括咱们这二十多万人命,都是值得的。只要山南道到手,王爷的天下也便成了一半。而因我们这一番部署,你信不信,就算我真的折损在此,一旦新朝开启,就凭今日之功,轩辕晦就不得不追封我一个王。”
“人都没了,追封还有什么意思?”裴隽不可思议道。
赵诩用手中竹杖遥遥点他,“我虽不在,就算他再如何不待见颍川赵氏,论功行赏的时候,怎么都得给二十四一个郡公,他要是大方,一个国公也说得过去。”
裴隽还欲说些什么,忽而听人道:“司徒,不好了,有人用火药炸山!”
赵诩神色一凛,冷声道:“打散了,几十人一队,各自逃命吧。”
一开始还有人不愿离开,可远处轰鸣之声却由不得人迟疑,也不过顷刻功夫,原本就不大的队伍便散的干干净净,赵诩身边只留了几十号人不肯离去。
赵诩环顾一周,笑笑,“诸位之情,我记在心上,若我能逃出生天,他日定不负诸位。”
“司徒,这边走。”有个机灵的小卒率先开道,一行人向着山坳里疾行而去。
赵诩只觉这几日走过的路,竟赶上此生总和,腿脚都已不像是自己的,腰上的伤怕是又迸了口子,手一摸隐隐有些潮湿。
裴隽亦是气喘吁吁,也不知他此刻有没有后悔未随着郑渊之他们先回肃州。
终于看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赵诩缓步停下来,轻声道:“不如便在这吧。”
他面色惨淡如纸,嘴唇干裂煞白,裴隽看的心里发慌,也顾不得此处是否当真安全,直接扶着赵诩躲进去,又脱了衣服,让他躺下。
天公作美,原本清朗的月光被流云所遮,所有人隐没在黑暗中,就算相隔一米,怕也察觉不了。
赵诩已昏睡过去,裴隽伸手一摸,触手滚烫。
他再不敢深想,只双手合十,向着漫天神佛祷告。
他有感觉,赵诩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肃王心中的位置,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肃王这样的天命之子一怒,何止伏尸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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