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问她为何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门,她黯然片刻才道:“妾在为那无缘的孩子积福。”
他定睛看她,眉目间灼灼韶华早已谢了干净,剩下的不过是墨色的寂寞。
早已怜惜到了极致,可此时此地,他却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就连过分的恩宠对她而言恐怕都是催命的符,难以承载的福。
我命由我不由人,那么便去争去抢吧。
邓翻云看着柔娘静静想道:“待我站到那至高之处,我希望,我身边是你。”
且不论邓翻云那厢是如何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轩辕晦现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肃州筹谋五年,中间失去多少亲朋故旧,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天。
“守宁,去请王妃。”轩辕晦终于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又道,“王妃畏寒,再取两个炭炉。”
他话音一落,仿佛此间议论之声停息了片刻,又像是欲盖弥彰,短暂的静寂之后更加喧腾起来。
赵诙低头看着手中杯盏,如今肃州与朝廷关系日益紧张,又有义军此处流窜作乱,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肃王,也终究会成为过去。
要么成为地狱中冤死的恶鬼,要么成为九州上至尊的神只,这便是轩辕晦的宿命。
那么原本王妃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会成为谋臣,在营帐中运筹帷幄,坐镇调度?还是会成为一方大员,为肃王攻城略地,割据一方?还是会继续做一个称职的王妃,在肃王的榻上做那结发的妻子,解语的花?
这个问题,腹心肱骨如沈觅想问,这些年来俯首称臣的肃州上下大小官吏想问,来投的将士士子想问,就连置身事外的欧悬、枳棘也想问。
可肃王醉心于政务军事,这些年一贯对后宅毫无安排;肃王妃自先帝驾崩后,近一两年都幽居府中,只遥遥调度,不再出头问事。有人说肃王已经过河拆桥,将肃王妃软禁;有人说肃王妃已改头换面,预备弃了后宅的身份,做那前朝的贵人;有人说肃王妃身染病恙,朝不保夕;更有人说肃王妃在后院多年,早已被磨平了心志,甘心做攀附乔木的紫葳。
然而恐怕此时连肃王轩辕晦也不知道,就在魏部来投的第二日,赵诩便亲笔修书,向除柳氏、崔氏之外的河东六姓发了帖子,邀他们共谋大事。
过去的几百年内,这些士族曾经各自为政,也曾互相攻讦,更曾和衷共济,而此番,眼看着天地又将变色,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赵诩修书时,赵诙就在一旁,他看着他从小孺慕的堂兄斜倚着凭几,懒懒散散地将那腾云的龙、驾雾的蛇如烟云般落在纸上。那字体分明秀美流散得很,可仔细看去,却只见疏朗刚硬,流露出三分淡漠,七分傲骨。
书信不长,可措辞之严厉,姿态之傲岸,不一不在向世人宣昭——和他们谈条件的不是肃王妃,而是颍川赵十九。
那个传承五百年,出过数十位宰相的簪缨世家。
那个惊才风逸、经天纬地,堪为一时之选的麟子凤雏。
赵诩或许做了五年肃王妃,可他却永远是颍川赵十九。
第67章
赵诩推门而入的时候,堂上已经吵的不可开交。
一派人在说要联合义军,从此壮大己方,赢取民心,借着这个机会杀入长安。
一派人在说义军乃是乌合之众,贸然收编他们,反而会带来麻烦,更坐实了乱党的名头。
沈觅显然倾向于后者,而白日社众人则主张前者。
刚投了肃州的魏王旧部仍在观望,其中有一人倒是引起了赵诩的注意。
那人约莫四十,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征战四方的将领,反而像是个不得志的文士,他的腰间也悬着一把宝刀,乍一看和赏狻猊那把一模一样。这人没来由的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赵诩笑了笑,心道轩辕晦不论何时,收买人心的法子只有那么几种,文臣送文房四宝,武将送宝刀宝剑,简直没有半分长进。
遥遥看见,轩辕晦露齿一笑,自己挪了挪,腾一半罗汉榻出来。
“参见王妃!”沈觅紧接着发现他来,赶紧起身行礼。
这里有一半人都未见过赵诩,对这么个史无前例的王妃颇有些无所适从,阿谀奉承些的,早已跟着弯下腰去,而那些自诩高洁的,要么敷衍地拱拱手,有些干脆无动于衷。
早些年便跟着他们经营肃州的旧臣面色都有些不豫,轩辕晦更是凤眼一寒,干脆起身步下台阶相迎,“扰你歇息,是我之过。”
对那些不屑脸色赵诩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往轩辕晦那边走,“怎么今日叫我过来?”
轩辕晦执了他手,并肩在罗汉榻上坐下,“局势纷乱,我也分不清、辨不明,也就无从着手了。心里实在没底,喊你过来参详参详。当然,顺便引见几个人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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