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端清,让楚惜微想起了赫连御。
除了两者甚少出入的剑法,同样的白衣银面、冷剑点血,这两个人乍看就像镜子里映出来的彼此,但只有真正面对过,才知什么是高下立判。
赫连御身上是本性难移的森然,端清却是从骨到皮都挥之不去的孤寒。
“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道长。”楚惜微缓缓出声,终是决定开门见山,“不过道长这身打扮和这一手剑法,倒让晚辈想起另一个人了。”
他没明说,端清却早有预料,闻言波澜不惊,将剑负于背后,道:“但凡模仿,无论高低总归拙劣。他如此,我亦然。”
所谓模仿,总免不了传承或了解,然而无论哪一种,都暗示了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楚惜微心下一动,却听端清道:“适才我用过的剑法,记住了吗?”
他回过神,在脑子里细细回想了一遍,点了点头。
端清淡淡道:“沈留说他已经把《歧路经》第九层的‘归海’心法给了你,如今你又突破到了第七层,那么在三天之内将这几招剑法融会贯通,也应非难事。”
楚惜微抬起眼:“看来三天之后,就要生变故了。”
“你的心思,跟潇儿一样鬼。”端清看了他一眼,“赫连御的千劫功即将大圆满,若他功成,那么在你突破到《歧路经》第八层之前就不可跟他硬抗,倘不得不对战,便以此剑术脱身。”
楚惜微一惊,是为赫连御正值紧要关头的消息,也是为端清对其的知根知底。
他定了定神,直视端清:“据我所知,赫连御的《千劫功》向来杀伐肆意,以此道而论,他要突破大圆满恐怕胜算不小,道长却说‘若他功成’,那么……道长,是要在这三天之内做什么?”
闻言,端清却是岔开了话题,道:“沈无端有子如你,百鬼门后继有人。你的武功、眼界都远超于武林同辈,再给你些岁月,四海三山皆不可留你来去也。”
“道长过誉。”楚惜微心中疑窦未开,哪怕难得听见端清的赞赏,也高兴不起来,只在脑中思量对方的作为,却忽然听到了下一句话。
端清看着他,道:“可惜贫道依然不乐意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端清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语气也还是淡漠无起伏,偏生像一记重锤砸在楚惜微胸口,不觉刺痛,却沉闷得很。
满心思量被雷霆打断,他面色不变,双手慢慢握紧了。
沈无端曾说过端清是冰雪般的人,心思眼力也似寒冰白雪,机敏得让人无从遁形,以楚惜微自己这匆匆几次的面见,也知道这道长虽然看起来与世无争,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
如此剔透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自己毫不掩饰的心思?
可现在他说了,不乐意。
端清道长从不骗人,说出的话也如板上钉钉,既然说出了这话,那就是对他和叶浮生的事情表达了自己的不喜。
楚惜微骨子里有股近乎偏执的傲意,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却不能不管叶浮生立场,是故到现在,他不能枉顾端清的态度。
他闭了闭眼:“道长觉得,我不够好?”
“非也。”
“或是我不值得托付?”
“不然。”
“既然如此……”楚惜微抬起头,“为什么?”
端清道:“你们不合适。”
他语气淡淡、神色平常,好似在说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楚惜微心里腾起的火气无处发泄,几乎闷得胸疼,忍不住咬了牙:“道长方外之人,也拘泥世俗伦常偏见?”
端清摇了摇头,他向旁走过几步,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面具,取巾帕擦去上面的露水,道:“人生一世本苦短,难得几回称心如意。既然如此,但凡不违道义本心,又谈何可为、不可为?我道你们不合适,并不是因为伦常,只是你们之间还有太多问题难以转圜。”
楚惜微皱了皱眉:“请道长赐教。”
端清看了他一眼:“你终归是楚家皇室的人,单单这一点,就不是他的良配。”
端清这句话依然不带什么喜怒之色,楚惜微却莫名想起了叶浮生的师父。关于顾欺芳的事情,叶浮生在他面前向来避而不谈,就楚惜微现在来说也只知道惊鸿一脉从顾铮开始就跟大楚皇家结下难舍难分的恩怨,内里多少是非对错根本无从理清,端清站在这个立场上,无论迁怒还是顾虑,都实在理直气壮得叫他连委屈都不好说。
哪怕如今远离宫闱、抛却前尘,他终究是姓楚,流着这样的血,承了这样的骨,该担当的东西就不能退半步。
因此,楚惜微只能道:“先人种种自有前辈分说,后生两肩能挑之责也不言推辞,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单单血脉出身就要打落此事,未免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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