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生伸手打了个呵欠,道:“我不是了解百鬼门,而是了解你们的主子。”
楚惜微上位之后,便对百鬼门的行动部署做了一番大整改,只是他少年由叶浮生教导,行事作风受其影响颇深,在处事的时候也难免带上叶浮生的影子。
叶浮生是掠影卫出身,最擅长推测人心,何况这一次还犹如推测自己?
二娘一怔,叶浮生却已经翻过身背对了她,似乎是真正睡去了。
难得换上一身布衣荆钗的女人脸色变了变,心里暗暗留了个警惕,告了声退,出门去了。
她一走,叶浮生才轻轻叹了口气。
历经诸般磨难,楚惜微还能如此信他,实在超乎叶浮生的预料,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的信任若他辜负,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有人能如此对他坦诚相待。
可偏偏是他不能信过自己。
叶浮生比谁都明白自己身上牵扯了多少东西,尤其是现在回到伽蓝城,恐将与暗羽再度会首,中途会生出多少变故是谁也不能预料。人心最易变,抉择最难选,叶浮生不怕自己千刀万剐,却怕自己再遇到一次身不由己的选择,再伤楚惜微一次。
这次把自己的锋芒露给二娘,是让这个在百鬼门身处高位、手握重权的女人提起戒备之心,做了叶浮生背上芒刺,为百鬼门预先留条后路。
既然无法轻易许诺不负,就让自己没有辜负的余地。
放下一桩心事,叶浮生总算是能暂时休息一会儿,这一下连挣扎都没有,很快就进了梦乡。
一觉从晌午睡到申时过后,叶浮生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日以来,“幽梦”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叶浮生一个心情激荡都会引发这余毒作祟,倘若闭眼休憩,就更加噩梦连连。
他开始有意地减少睡眠,尽量不给毒物作妖的机会,但人终究是肉骨凡胎,叶浮生晓得在伽蓝城定有一场硬仗,无论如何也得调整好状态去应战。
两个时辰的睡眠,叶浮生梦到了自己年少时候,还在飞云峰上被顾欺芳举着刀鞘撵得满山乱跑,最终哭丧着脸被捉拿归案,扔进竹舍被端清罚抄二十遍《周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年纪尚轻的顾潇抬起一张被墨汁涂成花猫的脸,“师娘,这两句什么意思?”
彼时还青丝如墨的道长放下书卷,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道:“我也不懂。”
顾潇愣了一下:“还有师娘不懂的经义?”
“圣人尚有不言处,何况我非圣贤?”端清道,“这句话意有多重,至今尚无定论,不过对于你,做到本义就可以了。”
“本意是什么?”
端清拿起笔,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八个字下轻轻一划,道:“遇千劫百难尚自强不息,纵世道艰险能宽容待之。莫失本心,莫忘初心,不负道义,不辜情义。”
“听起来好难的样子……”顾潇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端清,“师娘是能做到的吧。”
“你师父能做到,但我没有。”端清垂下眼睑,“我做错了一件事。”
顾潇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事?”
端清笑着摇摇头,拿书卷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莫再闲聊,继续抄书。”
顾潇瘪着嘴抄了三两行,又忍不住多话:“其实,谁都会做错事情吧,不过分一错再错和知错能改,是师娘的话……改过来,就好了吧?”
许久没有人回答他。
顾潇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端清的声音,平素隐含的柔和消失不见,只剩下孤峰寒雪似的冰冷坚硬:“嗯。”
他悚然一惊,扭过头去,只见椅子上的黑发道长已经白发如霜。
顾潇站起身,却发现原本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自己已经身高体长,是个成年男子了。他浑身一震,看向窗外,原本盛放的桃花树已经枯焦,树下练刀的红衣女子也消失不见,回过头,椅子上已空无一人。
叶浮生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后一片湿冷,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心里有些慌,叶浮生捻了捻眉心,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二娘就推门进来了。
见到二娘,叶浮生不动声色地拭去额头汗珠,开口道:“什么时候了?”
“刚过申时。”二娘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他,“派遣出去的探子传回了消息,你看看。”
叶浮生接过书信,寥寥三张信纸,他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眉梢一挑:“有意思。”
三张信纸,三份情报。
第一是关于伽蓝城近月来武林人士来往动向的调查,可以确定明面上出现过的各派人士都上了问禅山,但那些在寺内打听到已经下山的人却没有一个再度出现于伽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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