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生心中一动。
所谓“伽罗拉”,是古西域传说里的蛇神,据说它身长千里,睁眼是华阳日出,吐息便吹风落雨,曾是西域众神里的兽神和战神,庇护战士和真勇者,陨落之后尸身坠落地下,头尾相连将西南交界一带的六城都圈在自己怀中,这片区域就是西域四大国之一的戎末,也被称为“伽罗拉”眷属之地。
这样看来,赛瑞丹恐怕就出身戎末的王室了。细想一下,异族离此最近的后盾是六十里外的九曜城,那是戎末的边疆重地,军队要想进犯雁鸣城,必须得从九曜城借道,有了地头蛇的相助,难怪这支军队能长驱直入。
他心里思量,面上半点也不露,嗤笑道:“不必跟我胡扯什么‘伽罗拉’还是‘偈罗那’,我听见了火器和兵马的声音,恐怕你们已经跟雁鸣城守军打起来了……大战之中,你这样的高手不去助阵却来找我,想必是战事遇到了麻烦,要借我一用了?”
赛瑞丹仔细盯着他的反应,发现对方是真不懂“伽罗拉”的含义,更不清楚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经带了招揽之意,这才确定这个“楚尧”是不通异族文化语言了。
略放了心,赛瑞丹也不遮掩,坦白道:“雁鸣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大楚水军据此设伏,战况一时焦灼不下,将军令我请永乐侯亲临阵前。”
叶浮生目光一寒。
他之前还在想,异族不惜暴露奸细暗桩、损失了暗客好手,甚至还说服“狼首”赛瑞丹放下坚持背后偷袭,只为了抓住一个“楚尧”,连费尽心思的布防图被毁也没有深究,怎么想都有些得不偿失,直到现在终于明了。
两军对垒,敌军将一个身份敏感的俘虏带至阵前,为的是什么?
雁鸣城里的两股势力,一是陆巍为代表的天子将士,二是邢达为首的静王旧部。
十年沧海,人心渺茫,静王旧部之中有人忠心依旧,也有人心怀鬼胎。以叶浮生的观察来看,邢达是根踩在两线之间的墙头草。
他聪明也识时务,因此在静王败亡之后他向楚子玉投诚,咬出不利于自己的同党做了踏脚石,得了朝臣支持赞同之声,以此借势领军自请调往边关,这些年来惯会阳奉阴违,不至于出圈,也能让自己和手下人过得舒坦;然而当“楚尧”携天子令再现,他又能很快服从,重整旧部,却留了心眼,没有铲除异己之声,把这些矛盾之辈一锅装着,叫“楚尧”重视又头疼,更加离不了他。
这样的人没有所谓忠心,只有自己的利益。然而叶浮生能看清的事情,没理由楚子玉看不明白,他将陆巍派过来做守将,何尝不是从邢达手里分权夺利,要将这国门咽喉重地从这利己小人的手里抢回来。
邢达若是个本分的,就该老老实实地放权退步,可他咬死了这块边塞之地,何尝不是把自己变成一根刺死死扎在大楚的血肉上?
此番戴修成出卖“楚尧”,看似只是出卖了一个暗军首领,实际上是把吹偏墙头草的东风送到了异族手里。等到“楚尧”亲临阵前,十年前的大楚皇家秘辛被揭露人前,不说大楚军队人心浮动投鼠忌器,单单静王旧部之内就要再起风云,邢达这样的小人自然会趁机搅混水为自己谋求利益,如此一来战机必定延误,说不定还会滋生更多不轨之心,为异族攻城留下数不清的漏洞。
邢达不是戴修成那样的逆贼叛徒,却是比他更可怕的国之蛀虫。异族费心所计划的,就是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叶浮生垂下眼睑:“好算计,可惜我若是不愿意,你们就别想达到目的。”
这番精心算计,唯一的险处就是“楚尧”若死了,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背负父母之仇,还要给仇人卖命,除了情势所逼,恐怕也是承担着身为大楚皇室子弟的责任,不肯有负家国,只好负了自己。”赛瑞丹站起身,“我欣赏你的骨气,但并不认同你的坚持,毕竟你虽然对得起这些人,他们可未必能对得起你。”
叶浮生不说话了,他身体忽然一震,像是被踩到了痛处。
赛瑞丹把他的反应都收在眼底,声音放缓:“不管是利用还是逼迫,难道你不想亲眼看一看……你所忍辱负重、舍小为大的国民和旧部,到底是如何回报你的?”
铁链“哗啦啦”响了几声,是叶浮生被绑住的双手猛然挣扎了一下。
“我叫军医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等着一波攻势暂缓就出发。”赛瑞丹满意地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在外等候多时的军医低下头,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
门帘重新放下,叶浮生抬眼看向那个军医,那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原老人,身形消瘦但不佝偻,暴露在外的手脚虽然粗糙却不显皮肉松弛,想来是常年随军而行,只是身上药箱简陋,想必不是专治将领的贴身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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