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被发簪刺中的武官仅仅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但盛怒之中,他却一拳击碎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一岁少女的颧骨。少女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后脑撞击在粗大的木柱上,咚地沉重一声,从此再无声无息。
天泽撞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一条殷红色的血线,一路蜿蜒着朝他这边流淌过来。
他仿佛又听见了四年之前,母亲在他耳边最后的那一句叮嘱。
——
隆冬的金鱼村里,突然响起了沉闷的冬雷。
原本晴朗的雪夜,飘来了大片大片的浓云。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冷得刺骨。地面上的积雪被重新刮向天空,可再落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雨。
滂沱的大雨,愤怒地从高空中砸落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的坑洞。却浇灭不了从那间血色房屋里冒出来的、金红色的火光。
那几个高大魁梧的武将已经被火焰吞噬了。他们化作一个个人形的火把,在肢体烧焦的剧痛中惨叫,眼睁睁地看着体表的皮肤被烧出一个个的窟窿,身体里的油脂沸腾燃烧,发出与他们灵魂同样的恶臭。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救火的人很快也赶来了,可他们的到来除了送死并没有别的意义。
火焰以他们的身体作为跳板,跃出房屋,在庭院里四散奔逃着,所经之处,全都飞快地明亮起来了。
在火焰的最深处,天泽目送着幸存的那些鲛童一个个跃入井中,游向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大海。而后,他独自转身,前往那个最初的地狱。
或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曲折幽暗的地下隧道被彻底地照亮了。也唯有这一次,雨水与火焰不仅并存,更交相辉映着,朝地底的黑暗发出了挑战。
曾经冰冷腥臭的水牢终于有了热度。腐朽的牢笼被一间一间地打破了。那些漂浮着、蜷缩着的苍白色幽魂,全都获得了自由。
接下去的一幕幕,就像是去年除夕那一夜,明若星与何天巳在水牢废墟的壶天里所看见的那样。
鲛人们与奴役他们的那些“统治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金红色的火焰随着水流从地下满溢而出,将整座金鱼村完全地吞噬了。
“……”
此情此景,虽然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可明若星依旧忍不住要从心底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那种仿佛无边无际的愤怒与悲伤,从那个名为天泽的少年瘦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满溢出来,化作了支撑他的动力。
明若星的手偷偷地摇晃几下,握住了那伽的手。他知道那伽此时的心情,必定比自己的更加复杂。
尽管年龄相差悬殊,但是明若星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肯定,至少少年时期的那伽与天泽有着七成的相似。而这几乎不应该是偶然。
天泽是前朝遗孤,那也就意味着那伽的身上的确流淌着皇室血脉,不过四五百年下来,应该也变得非常稀薄了才是。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那伽也握了握他的手,紧接着搂住他的肩膀。
他感觉到那伽略显疲惫地依靠了过来,然后抛出了一句话。
“天泽……好像是我的父亲。”
怎么可能?!
明若星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偏偏在这个时候,眼面前的火光逐渐消失了。他发现面前又变幻成为了一个新的场景。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金鱼村成为了一堆焦黑的废墟,放眼望去,唯一的活物便是天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废墟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躺到什么时候。
天地之大,却再没有半个他认识、或是识得他的人。他虽然获得了自由,可活着与死亡之间的界限也消失了,他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直到雨停的第二天,一位恰巧在这附近云游的仙官通过观察云气找了过来。一袭白衣在污浊的灰烬之中显得格外圣洁。
“孩子。”仙官找到了天泽,向他伸出手来,“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随我去殷山吧。”
天泽并没有告诉仙官,是自己亲手将金鱼村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而仙官也从没有开口过问。他们立刻启程回到了殷山。在那里,仙官正式收天泽为徒,让他安心留在山上修行。
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天泽成为了全殷山上下最聪颖的弟子。常人需要研习数遍的术法,他一次就能掌握。他话语不多,从不生事;但凡是师父交代去做的事,又总是雷厉风行、毫无二话。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天泽将来能够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仙官之一。
然而却鲜有人知道,殷山上传授的经书圣学、纲理伦常并没有办法解答天泽内心深处的疑惑。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由尊贵的血统来把持,那他那血统高贵的母亲,为什么会沦为污泥之中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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