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言的世界并非只有他一个主角。有关柳南蕉的传言渐渐多了起来。喜欢男人,心理变态,和老师不清楚。最后这条谢霖是不信的。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数学老师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他们临时代课的数学老师,有四十多岁,油腻腻的一个男人。对女生尖刻,对男生宠爱,喜欢手把手教学生做辅助线。谢霖非常讨厌他,因为他趁自己不在,两次翻书包收走过手机,然后让谢霖下课“过去一趟”。这是纯找茬了,手机人人有,偏偏盯上自己。谢霖懒得理他,回头又从家里的杂物间拿了新的用。
柳南蕉那阵子也不怎么对头,三天两头就病假,成绩下滑得厉害。谢霖单方面得出了一个结论:柳南蕉给那个人渣祸害了。一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炸起来。他的人,他还没碰过!刚安静没几天的谢霖,又一次恶向胆边生。他叫了几个兄弟,踩了个那老师回家路上没监控的地方。下晚课已经九点半,大冷天路上连个猫狗都没有。几个埋伏已久的半大小子冲出去,拿麻袋给那老混蛋套了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最后谢霖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再缠着十九班的学生,搞死你。敢报警,就把你的烂事都捅出去。说完把人往地上一扔,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学,那人走路一拐一拐的,说是天冷路滑,不小心摔了。病假的老师很快回来,老混蛋也就不再来他们班了。多年之后,一直以高升学率闻名的母校因为教师涉嫌性侵学生的丑闻上了新闻。谢霖才知道那人当年做过的事,远比他们当初想的要恶心得多。但那都是后话了。
他几次靠近柳南蕉,想问问那手往衣服里伸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又张不开嘴。柳南蕉那阵子神色总是恍恍惚惚的,有时目光落在谢霖身上,又空洞地转开,仿佛眼前是一团空气。谢霖看着他,心里很后悔当初揍人时,没有下手再狠一点儿。人的感情很奇怪,到了这一步,谢霖反而有些怕了。柳南蕉身上有种和林燕婉相似的东西,仿佛一碰就碎。谢霖横冲直撞,却偏偏对他们毫无办法。
像初中那样往柳南蕉的课桌里塞过一些东西,但第二天那些东西总是会回到谢霖自己的课桌里。有次谢霖没忍住,在柳南蕉解题的时候凑过去:这个你都会啊,真厉害。谁知柳南蕉把笔一丢,突然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谢霖傻站了半天,想说你又怎么了,到底没敢说。他怕他一说,柳南蕉下一秒就要从窗户跳下去。
最后只得蔫头耷脑地走开,心里委屈得不行。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原文是“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流言最终被题海湮没了。高三是惨淡的。有疲劳过度住院的,抑郁症的闹自杀的,情绪崩溃每天哭的。老师和学生个个都成了神经衰弱。但这种程度的压力已经刺激不到谢霖,不去考虑柳南蕉的事,他反倒是班上情绪最稳定的那个。压抑的稳定。每次考完试,他就盯着大榜看,算计着自己和柳南蕉之间还差多少。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柳南蕉的成绩浮动得厉害。全年级一千六百人,他考过前三,也掉出过前二百。但即便是最惨的时候,谢霖和他在年级大榜上,也隔着四百一十三个名字。差不多算得上天堑了。
谢霖终于对自己的智力水平产生了一点焦虑。除非柳南蕉考试忘涂答题卡,否则自己真是连他一片衣角也摸不到。与此同时,赵一铭那傻大个子成绩一直慢吞吞地往前爬,居然也进到了年级前七百,比谢霖还高几十名。
谢霖被一口气憋住了。他那段时间疯了一样的学习,把父母吓得不轻。到了三模的时候,他的成绩已经从最初的年级一千开外,硬生生冲进了前三百。
高考像一阵风似地来了又去,估分填志愿的时候,谢霖没管自己能上哪儿,而是去打听了柳南蕉的志愿。出乎意料,柳南蕉的估分并不理想。老师原本肯定他能进国内前三的大学,可是看着那个结果,似乎要把期望降低很多了。柳南蕉自己倒是挺平静的。填表的时候老师嘱咐不要彼此交流志愿,谢霖随便写了个学校,路过柳南蕉的时候,眼睛往他桌面上瞟。只看到了一个校名,是本地的大学,老牌名校,也相当不错。
如果换做一年前,是谢霖想都不敢想的学校。可是现在看看,他已经不知不觉可以和柳南蕉并肩。更多的消息就再也问不出来了,谢霖在志愿系统关闭的前一晚把自己的第一批次志愿改成了和柳南蕉一样的学校,专业选择破天荒地遵循了他父亲的建议,报了经济学类。成绩出来,谢霖高了录取线四十多分。谢父捶胸顿足,认为自己太谨慎把儿子耽误了,早知道应该报个更好的学校。谢霖自己却没心思考虑这些,本地报纸发高考红榜,他紧张兮兮地去找柳南蕉的名字,在那所大学名下第一个专业的最后一个位置。名字是按分数排的,柳南蕉是那个最好的专业最后一个被录取的。谢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心不在焉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气闷地看到了赵一铭的名字。他们三个到底还是又进了同一所学校。世界可真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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