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胡同不远林老实的女儿林红今年已经是九岁了,以前跟林琅是同班同学,因为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跟着她哥和嫂子出去打工了,今年回来已经要说婆家。农村的年轻人婚礼普遍都比较早,很少有等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女生过了二十二岁,已经算是半个老姑娘了。年关是农村结婚的高峰期,那些有名气的媒人也是忙前忙后,一家一家的介绍相亲。依照村子里的习俗,无论哪家女儿要相亲,相近的女人孩子都要过来相看,大抵充当“母家人”的角色。谁家女儿相亲的时候来的母家人要是比较少,那这家人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的,大抵有关这家的人缘或人品问题。
林奶奶自从入了冬,便很少再出门了,林琅没回来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在屋门口坐着,从天明坐到天黑,偶尔会有邻居过来跟她说个话。林红相亲的时候,林琅就扶着她过去看。农村里相亲,相貌好不好固然重要,但最重要却是另外两点,个头和肤色。林红个子高,皮肤白皙,在相亲的人里头算是拔尖的了,所以相起亲来也就格外挑剔,小伙子走了一拨又一拨,反倒一个不如一个了。林红的妈妈也急了起来,林老实其人跟他的外号一样,是个撇手掌柜,女儿的终身大事基本全权交给林妈妈处理,女孩子如果太挑剔,相亲的人太多,很容易被人说是眼界太高,到头来如果找的婆家不怎么样,反而会落人话柄。
中午来的这个家庭条件很好,个头也不低,就是长得一般,脸上有点疹子,林红只跟那人谈了一会就拒绝掉了。来围观的几个女人都摇着头说可惜,林琅是大学生,长得又好,在一群人里头就很惹眼。林红的妈妈开玩笑说:“林娃子以后不准进我们家门,有你在这,来个潘安也给你比下去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林琅脸倏地就红了,笑着说:“我这样的林红可不喜欢,不信你问问她。”
林红笑着瞪了他一眼,她跟林琅从小一块长大,算林琅极少的几个女性朋友之一了。其实林红前年的时候在外地打工时就谈了一个,可是林妈妈觉得地方太远,她们家统共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嫁得太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所以死活也不同意,林红只好断了,回家来重新相亲。这些林琅都知道,林红谈的那个对象,是个很有男子汉气概的男孩子,跟林琅不是一个路线的人,而且林红个子高,穿上高跟鞋更要高出林琅小半个头。既然话题引到了林琅的身上,大家都拿林琅说笑起来,问他可有了女朋友,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林琅本来就容易脸红,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就更不好意思了。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天气终于放晴了,天气预报说除夕之前还会有一场大的降雪,林琅就赶忙趁着天气晴朗把家里的衣裳被子全都拿出来晾在院子里头。他们家邻近村口,就比寻常人家冷一点。林琅的手每次回家一碰冷水就会冻伤,中午的时候不过洗了两件内衣,手就冻得又红又肿。林奶奶心疼的不得了,就把他赶回了屋子里头,坐下来帮他洗了起来。林奶奶的手常年浸在冷水里头,却从来没有冻伤过,林琅也很纳闷,林奶奶说这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身娇肉贵,已经吃不得苦啦。
林琅呵着手在院子里头转着圈跑步,心里愧疚而且感伤。林奶奶要为他做的事,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因为他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无论是祖母还是父母亲,为孩子做事的时候是最开心的,为孩子辛劳有时候甚至属于他们不容被剥夺的权利。可是他这一刻,真的很想赚很多很多的钱,把林奶奶接到有暖气的房子里面,再买个洗衣机,再不要林奶奶在大冷天的帮他洗衣服。
临近春节,空气里也是过年的味道,即便村庄里头依然安宁寂寞,再不复他年少时那么隆盛热闹。阳光冷冽,白而浅薄,光秃秃的树枝呆呆的伸在空气里面,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麻雀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啄下很多槐树的种皮,被风一吹便飞落下来。他坐在院子里偷晒太阳,心头被太阳晒的慵懒而柔软。忽然想起很早很早以前,他好像听说新年到来的瞬间,许的愿上天都会满足,而他在去年新年到来的那一刻曾许下的愿望,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知道。
在他并不长的生命历程里面,却有很多让他想起来就后悔不已的事情,生活的琐碎小事,或者事关人生选择的大事,林林总总,常常会在他回忆往事的时候浮上心头。只是回忆太多,存在他脑子里好像也会彼此竞争一样,有的会渐渐淡忘,有的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历久弥新。每一段回忆的生长或死亡却与它们的重要程度无关,譬如他到现在,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喜悦已经模糊不清,但他在那一个辞旧迎新的时刻,他许愿时的感伤和浓重,却一直如此鲜明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他在那一刻,已经洞悉了他这一生的颜色,沉静哀婉,温暖而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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