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可以看到青年在各个剧组转悠,琢磨导演的导戏方式,琢磨其他人的演戏方式,甚至琢磨一只野猫一只野狗一棵树一朵云的动态,他一面打著各种各样的工赚钱还债,一面却也趁机与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乃至交上朋友,他学习他们的思维与习惯,学习他们说话动作的方式然後化为己用。以至於,有时候,就算是看了柳恒澈六年的周远志,都不会发现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一个面目模糊的陌路人正是青年本人。
而柳恒澈恶作剧的套路也在这样的改变中改变,不再是初中生的把戏,而是很糟糕地倒退到了小学。周远志每每想起这一点都要叹气,除却打工上戏看书时间以外,要把柳恒澈这个人揪出来成了他一个很头疼的任务!
有的时候,他会在河边的草丛里看到在地上和野猫对峙的青年;有的时候,那个人如同一个普通游客般从他身旁匆匆经过;有的时候,他是个背著麻袋四处晃动的拾荒者;有的时候,他大大咧咧地混进别人的剧组装作一直都在其中工作……
这算是周远志上工以外的一大负担,当然,也是一大乐趣。
每次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找到奇奇怪怪的青年,周远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时候,对方却会兴高采烈地卸下伪装,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或者亲吻。
“远志,我就知道全世界只有你能找到我!”
周远志有时候会想,这真像是个恐怖片的桥段,一个迷人的鬼怪引诱著路人进入他的地界,从此开始了一场永不散场的捉迷藏,但,如果那个鬼怪是柳恒澈,他甘之如饴!
记者们对柳恒澈的兴趣也随著时间渐渐散了,一个过气退圈明星的英雄之旅炒作三个月已经太长。如果周远志曾经以为,柳恒澈的那一次出面与最终胜利的结果会成为他复出的契机,那麽在听过柳恒澈的话後,他才真正明白柳恒澈能够在那种圈子里混上六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个人曾在饭後,一面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翻八卦杂志上做的名为“看看他(她)们如今都在干什麽”的过气明星专题,一面说:“远志,你想多了,媒体关注我是因为我当时是个标靶,具备炒作价值,就像我反过来利用他们的炒作来替罗兵他们讨公道一样。但炒作价值毕竟不能与商业价值划上等号,以我的年纪和现在的能力,接手我要浪费很多宣传资源,却未必有好的收获,一不小心还可能赔本甚至丢了公司颜面,所以目前这个阶段,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青年懒散著口气,听起来并不在意,但周远志还是察觉他言语下微微的落寞,但下一刻他却马上又会嬉皮赖脸地凑过来:“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开心,那,要是你让我枕著你的腿,我就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然後抓著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当枕头。
这样的亲昵和信赖,却依旧无法更进一步。周远志有的时候会想,这样就足够了,但有的时候,却也会有微微的怒气,但怒气未及发出最後却都化为了淡淡的哀伤。
夏天到的时候,柳恒澈经过半年的拼命努力,还清了一小部分的债务。虽然只有七千多块钱而已,对於坚决不肯要周远志帮忙的青年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进步。那一天,柳恒澈去镇上汇款,和周远志说好了会带些好菜回来,然後两人一起做饭吃一顿。
周远志当天没有工可开,就在家中打扫收拾。到了傍晚的时候,柳恒澈却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萍姐。
已经有半年没见了,章曼萍比周远志半年前看见的时候消瘦了许多,下巴尖了,人也不大精神,两个大眼睛下面是深深的眼袋,再加上一身黑色套装,看著几乎像个暗夜里的女鬼,只有开口说话的时候,简洁干脆的用词和言简意赅的说明方式还有半年前那个强势经纪人的几分风范。
周远志迎接她进屋的时候注意到,她的左手袖子上别著个黑色的袖章,上面是一朵小小的白花。他曾经听柳恒澈提起过,萍姐的父亲多年前得了不治之症,一直在反复手术与化疗中,她老公原先是个玩音乐的,整日高喊:“世界不理解我,世界不理解音乐!”忧郁文艺著不务正业乱花钱,後来在女儿刚出世没多久居然姘了个年轻女孩私奔了……说到底,萍姐的强悍,未必不是生活逼出来的。
柳恒澈给萍姐倒了水,开了电视,然後拉了周远志一起去厨房弄饭菜。他们的厨房在底楼,本来是公用的,年後这栋小楼里渐渐来了些新住客,到底不如罗兵他们在时的热闹,厨房更是少人使用,几乎成了两人的私厨。
周远志看柳恒澈一样样从塑料袋里往外搬食材清洗切剁。一块带皮咸肉,几两河虾,许多的青菜,还有块绢豆腐和一只大鱼头,看来他今晚心里的菜式是豆腐鱼头汤,菜饭和白煮河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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